从医20年,那天是极难熬的大手术日,从此我明白“顺利”二字有多么珍贵!

2017-10-24 罗震中 殳儆工作室

1我是一名心内科医生。那天是我的大手术日。一般人很难理解要经历“大手术日”的医生:聚集所有的精神来迎接一天在导管室奋战,穿着沉重的铅衣,包裹重重手术衣,集中所有精神,穿刺,置管,进导丝……中间会有失败,再失败,汗湿重衣,最后,我会把预定的目标做完,迎来疲惫中的收工,和内心的成就感。工作结束的时候,经常天已经黑了,最后守候的病人家属说:“辛苦了,医生”。难言复杂的小小快感,会象电流一样,通过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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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心内科医生。

那天是我的大手术日。

一般人很难理解要经历“大手术日”的医生:聚集所有的精神来迎接一天在导管室奋战,穿着沉重的铅衣,包裹重重手术衣,集中所有精神,穿刺,置管,进导丝……

中间会有失败,再失败,汗湿重衣,最后,我会把预定的目标做完,迎来疲惫中的收工,和内心的成就感。

工作结束的时候,经常天已经黑了,最后守候的病人家属说:“辛苦了,医生”。难言复杂的小小快感,会象电流一样,通过我的心脏。

大手术日很累,一个星期中最累最紧张的一天,但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导管室是心内科医生的战场。

当天手术病人,会一个接一个等在手术室的门口。他们眼睛里的需要,期待,紧张,让我们科室的医生形成了一个“亘古不变”的习惯:绝对不可能在大手术日那天迟到。


2

爸爸的胸痛,在手术日的早晨来得特别剧烈。作为一个久经沙场的心内科医生,没有做心电图之前,我就猜到结果了。又一次的急性心肌梗死

在去往医院的路上,我的内心,象被马蹄踏过的泥浆路,一片狼藉。

我不可能,为自己的父亲做介入手术。

尖锐锋利的针穿下去,那是父亲的血管。皮肉之间神经锋锐的痛觉,他的痛,他的退缩,就象痛在我自己的身上。

当痛苦的声音在叫喊,那是多少年来,早晨送你上学、晚上接你回家的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一个凡人,血肉相连的痛觉,会通过基因,通过无所不能的神经末梢,让我感觉到,即使是一个成熟的心内科医生,我也不可能镇定如常地操作。

我能把“大手术日”推后吗?恐怕是难的,忙碌的介入手术室,多少辅助工作的同事,多少病人的等候。在工作量满负荷的医院里,整个手术日的工作就像是不偏不倚“嵌”在那个时间的凹槽里,牵一发而动全身。

我扶着父亲到病房的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脑补了无数会出现的痛楚,危险,纰漏。举棋不定,心乱如麻的焦虑包裹着我。

关心则乱,身为人子的决断,我必需把他交给“医生”。那些往常和我一样,镇定平静,能够完成一次又一次高难介入手术的同事。

孙医生做完心电图,没有看我,也没有把图纸递给我。就像我是一个普通病人的家属。“我会搞定,放心。”不容置疑的语气中我已经明白,那的确是又一次心梗,我的父亲需要急诊介入手术。

握着父亲的手,感觉一下那种粗糙的血脉相连,我点一点头对孙医生说:“交给你了,拜托。”不敢再停留,一个儿子,把父亲的生命,交托给我最信任的人。

孙医生是我的战友,无数次在他身边,配合,协作,讨论,再尝试……

毫无疑问他会做得比我好,他会剔除七上八下的慌乱,剔除休戚相关的痛楚,把技术平静地发挥到最好状态。

没有日常的告知,同意,签字。

技术上的了然,和感情上的信任,简化成了:

“拜托”和“放心”。


3

走进导管室,戴口罩,戴帽子,洗手,调整手术床,调整无影灯……

把翻腾的心情,压抑到波澜不惊,在仪式感一样的程序中,恢复我从一个慌乱的儿子,向“医生”走去的脚步。

今天,是大手术日。

多少个病人在手术室门口,等着我说:“很顺利!”

很顺利,桡动脉穿刺置管,稳定如常;导丝的到位,稳定如常。心脏电生理是我熟悉专业领域,每一项操作,都充斥着信心。

我身体的另一部分,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努力倾听着隔壁手术间的声音。介入手术室的隔音配置和环境,不可能听到任何声音从那边传过来。我不知道他们开始了没有,不知道进程,身体的每个基因,都在倾听,在等候。

但是,所有的精力,能力,注意力,都专注在面前的手术台上,在我视线所及的蓝色无菌单遮盖的病人身上。

发挥如常,顺利做完第一个,手术的间隙,隔壁介入手术室做助手的同事迅速地跑过来对我说:“已经在进支架了,顺利!”

像所有等候中的儿子一样,我呆立在手术室的感应式移动门前“哦”了一声。理智的手,把无纺布的手套绞了又绞,阻止冲动的脚,去踏感应器的开关。

我是一个儿子,就不应该从那个门进去,站在父亲的手术床前,用情绪去影响正在手术的医生。

孙医生的团队正在操作:扩张冠脉,抽出血栓,送入支架......或许会有恶性的心律失常,会需要电击除颤。 这个过程需要纹丝不乱的镇定。

我是一个医生,就不应该从那个门进去,带了一身惶惑和无助回来,在我自己的手术室里,继续为我的病人操作。一个马上要手术的医生,需要纹丝不乱的镇定!

站在那个门前,把无纺布口罩的线,带子,钢丝,拆成蓝色一缕一缕,阻止自己踩下感应器的开关,走进那个手术间。

回到自己的手术间,我在踏脚凳上坐了下来,看了看指针走得非常沉重的钟。我的助手李医生,放射科的技师,上台护士,几个人的视线都在我身上。

他们不约而同,了解地放慢手里的速度。并没有把下一个病人推进来。

20分钟,用一个姿势,呆坐在踏脚凳上,感觉自己快要成为化石。

这时,戴着口罩的孙医生跑过来,在门口探了一下头,做了一个OK的手势,“顺利”!

他那边结束了,爸爸安全了!

我的心重重震荡了一下,从喉头回到了胸腔里。

深深吸进一口气回到我自己的位置重新开始:戴口罩,洗手,穿手术衣,戴手套,铺巾……

熟悉如流水的无菌规范,有着仪式化的郑重。提醒我,把所有的情绪都消灭在蓝色的无菌手术衣下,放空一切思绪,象上战场一样......

爸爸安全了。我也必须要完成我自己的工作,那些坐在导管室外面的病人和家属,都在等着我说:“顺利。”

镇定如常,一个接一个,和每一个大手术日一样直到结束。


4

这是我一生中最沉重的一天,两个角色,重重地同时落在我身上。

“怎么样了,我爸爸好吗?”最后,收工,脱手套的时候我问。

“他好,他已经在稳定了。”孙医生从身后重重地握住我的手臂。

我没有去脱口罩,眼泪在口罩的掩护下,狂涌出来。我不敢抬起头来,怕人看到,眼泪从口罩里狠狠地留下,蜿蜒在面颊上,苦涩地渗到嘴里。


5


后来,感谢老天,我的父亲在慢慢好起来了,他会好的。

后来,像所有手术后谈话一样,孙医生告诉我,父亲在介入手术中的所有过程。我说不出一句感谢。怔忡之间往常最熟悉的一句话溜了出来:“辛苦了!”

后来,我知道,那个普通的“大手术日”是我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天。

身为人子,我把所有的托付都全权交给了医生;身为医生,我在任何状况下,都没有辜负人子的所有托付。上天,把两种感受同时带给我。

选修课的《医学伦理学》教过我们,医生应该具备“专业精神”,医生的职业道德,应该具备“利他的精神”等等等等。

其实,在当医学生的时候,我学得并不好,但是站在手术室门前,撕扯着口罩的那一刻,坐在踏脚上等候的20分钟里,工作了20年的直觉告诉我:

那是我在那个清晨作出的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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