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真的消失了么?恐怖的是,年轻人对它无丝毫免疫力,若来临,如何拯救?

2022-11-30 听李医生说 听李医生说 发表于安徽省

对付天花,当时没有特效药,现在应该也是没有特效药的,毕竟这个病都不存在了,没有人会有动力去研发。

大家好,我是李医生。

今天我们讲一个大家都以为已经被消灭了的疾病:天花。

1.大家还认识天花么?

天花,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凶的传染病之一了。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一种由病毒(现在称为天花病毒)引起的剧烈传染病,历史上其死亡率高达20%-40%(这个数字是可靠的),这个死亡率已经相当恐怖了,想一想我们2003年SARS,当时全球SARS死亡率10%左右,我国死亡率7%左右,这种死亡率在当时看起来已经是骇人听闻了,人心惶惶。

而2020年初新冠肺炎死亡率大概在3%左右,即便这样,当时也已经满城风雨。

在SARS、新冠这样的对比下,大家想一想,死亡率高达20%-40%的传染病有多可怕!

新中国成立后,我们消灭了天花,时间是1961年。WHO于1980年宣布全球消灭了天花。对于一个已经被消灭的病毒传染病来说,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有!而且相当有必要!

1980年全球消灭天花后,为了研究天花病毒,当时允许全世界两家(仅此两家)实验室保留天花病毒的种子,一家在美国,一家在现在的俄罗斯,这是必然的了,为了平衡、制约,双方都得保存才行,毕竟像天花这么大杀伤力的武器,谁不想拥有呢。

除了美国、苏联保存有天花病毒,其他国家难道就没有了么?

只有天知道。

自从全球消灭天花后,新出生的孩子不再接种天花疫苗,中国是1982年停止给孩子种痘。也就是说,1982年以后的孩子都是没有接种过天花疫苗的,换句话说,这部分人对天花病毒都是没有免疫力的了。等等,李医生你说1982年后就不种痘了,那为什么我小时候爸妈都说给我种痘了呢,而且手臂上还有一个大疤,你看。

很简单,由于当年种痘那么重要,以至于很多人都把种痘和打防疫针混为一谈。你手臂上的疤痕,那是卡介苗留下的,叫卡疤,不是天花疫苗留下的。种卡介苗,很多文化水平不高的爸妈(包括我爸妈)都以为是种痘,在他们那代人眼里,种痘就是打疫苗,打疫苗就是种痘。

考虑到最近一些生物武器事件的发生,如果哪一天有人用天花病毒作为生物武器,那我们就遭殃了。

天花病毒会不会被制成武器?这次估计老天也不知道。

我们医学生的教科书《传染病学》上已经没有了天花这一章节,但是在大块头著作上还是保留的,比如《实用内科学》。

所以,了解天花病毒还是有必要讲的。

按照惯例,我们依旧从中国传统医学、西方医学两方面入手,分别介绍。

2.中国传统医学对天花的认识:荒芜中有进步

中国人认识天花有几千年的时间了。

最早能追溯的记录,应该是东晋时期。东晋有个医药学家、道学家葛洪(公元283-363年),他写了本书《肘后备急方》(就是屠呦呦在其里面获得青蒿素灵感的那本书),这本书现在看起来,内容鱼龙混杂,有正确的,也有很多巫医迷信的,咱们不展开讲。

书里记载过一次剧烈的传染病流行,称为“虏疮”,后人根据描述,认为这就是天花。书中说到:比岁有病时行,仍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 大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治得瘥后,疮瘢紫黑,弥岁方灭,此恶毒之气......煮葵菜,以蒜齑啖之,即止。

为什么叫“虏疮”?葛洪也记录了:建武中于南阳击虏所得,乃呼为虏疮。建武是东汉光武帝刘秀的年号,公元42年,交趾(大概是现在越南北部)人造反,刘秀派兵南下镇压,班师回朝途中,将士们就发病了,先是跟俘虏有接触的士兵发病,后来传染到整个军队,发病者开始发热、寒战,然后皮肤出痘疹。

天花就是这样,发病者会全身出疹子,然后疹子变成水疱,脓疱,各个器官都可能波及,都可能出血,死亡率20%-40%,侥幸活下来的,也会有满脸麻子,看过《让子弹飞》吗,里面那个张麻子,可能就是天花幸存者。

葛洪除了记录了天花,还说了天花的治疗:煮葵菜,以蒜齑啖之,即止。现在看起来,这个治疗方案当然没什么实际用处,如果真有用,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从这里可以看出,葛洪只是记录了天花流行,其他的没有实质用途。

葛洪记录的是东汉初年(刘秀皇帝年间)的事情,而东汉末年著名医学家张仲景(公元150-215年)写了《伤寒杂病论》,这本书里面讲了很多传染病的知识,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本书里没有天花的记录。反而由后人葛洪(比张仲景晚出生130年左右)来记载。

葛洪称天花为虏疮,在中国古代,这不是唯一的名字。还有很多别的,比如圣疮、天疮、百岁疮、豌豆疮、天豆疮。

到了隋朝(公元581-618年),当时杰出医学家巢元方(公元550-630年)写了本书《诸病源候论》,巢元方是太医博士,奉旨写的书。巢元方在书中记录了天花(痘疮)的证候:伤寒热毒气盛,多发疱疮,其疮色白或赤,发于皮肤.....有紫黑色做根,隐隐在肌肉里,其毒重。甚者,五内七窍皆有疮,其疮形如登豆,故以名焉。

巢元方认识到,天花的疮除了能在皮肤发,还可能在肌肉里,在五脏六腑都可能生长。他认为天花是伤寒的一种,由热毒所致(当时条件所限,当然不知道是现在说的病毒),他建议用消毒灭瘢的药物敷在疮口上,以消除豆瘢。现在看来,这样做也不会有什么效果。

到了唐代,著名的医药学家孙思邈来了,他有不少关于天花的记载。

孙思邈(公元541-682年,年龄有争议),其实孙思邈所在的时代跟巢元方差不多。孙思邈在《千金方》里说道不仅人会患痘疮,也提到了动物会患痘疮。现在看起来这也是不对的,现在证明,天花病毒只能在人类传播,无法在动物传播,否则我们也不能消灭天花了。

孙思邈认为天花是气热病,也就是一种烈性传染病。他提供了好几种治疗天花(豌豆疮)的办法,其中包括免疫疗法。

免疫疗法是现在的叫法,当时叫“以毒攻毒”。据网上资料介绍,孙思邈的《千金方》记录了用痘疮患者的脓液,涂在健康人的皮肤上来预防天花。但我在《千金方》里面看了好几遍,都没看到这个记录,另外,正史上也没有这个记载。

唐朝以前,其实中国大地并没有很大范围的天花爆发。

但是到了宋朝,估计相关病例有所增加,应该有局部爆发过,所以宋朝官方主编的《太平圣惠方》(公元992年)将痘疮(天花)治疗分立2个单卷,篇幅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要多了。

《太平圣惠方》也记载:夫时气豌豆疮者,是热毒气攻于脏腑,余气流于肌肉,遂于皮肤毛孔之中,结成此疮。其疮所出如豌豆颗,因以名之。但以解热毒之药,其疮即止。脉洪数者,是其候也。

这本书也认为天花是热度侵犯脏腑所致,跟隋唐的记录是类似的。但它说的解热毒之药可以治疗,具体疗效如何不得而知,估计肯定不会太好,毕竟天花死亡率高达20%-40%,但也不是100%,所以还是有大部分人存活下来的,存活下来的那些,究竟是药物功效,还是人体自身免疫力呢?按照这本书的观点,那当然是医生和药物的功劳,但要是按照现代医学的看法,那就是病人自己的功劳,因为即便到现在,天花这种病毒性传染病仍然没有特效药。

宋朝还有个名医,叫庞安时(公元1042-1099年),人称“北宋医王”,他家是世代做医生的,他特别喜欢看东汉张仲景的《伤寒杂病论》,结合自己多年临床经验,后来他写了本《伤寒总病论》,这本书也记载了痘疮(天花)。

他说:天行豌豆疮,自汉魏以前,经方家不载,或云建武中南阳征虏所得,仍呼为虏疮。其后名医虽载发斑候,是发汗吐下后,热毒不散,表虚里实,热气燥于外,故身体发斑。又说豌豆疱疮,表虚里实,一如发斑之理。别云热毒内盛,攻于藏府.....

总之,庞安时认为,痘疮在潜伏期、痊愈期应该用下法。

北宋末年,政府又组织医学家编纂了另外一部医学著作,叫《圣济总录》(公元1117年),这本书提到了豌豆疮的症状和治疗,并且列举了30多种治疗方法,包括紫草汤方、生油汤剂法、黄柏膏法......治疗方剂这么多,说明当时天花流行应该比较频繁了。

北宋还有个有名的儿科医生,叫闫(yan)孝忠,他整理了一本儿科专著《小儿药证直诀》(1119-1125年),他是第一个给天花提出“胎毒”学说的人,影响深远(但不代表这是对的)。他在书中说:小儿在胎十月,食五脏血秽,生下则其毒当出。故疮疹之状,皆五脏之液。肝主泪,肺主涕,心主血,脾为裹血.......疮出有五名,肝为水痘...肺为脓疱....心为斑.....。

闫孝忠的痘疮胎毒说,他认为肝脏的秽液会导致水疱发生,后人推测应当是水痘,而肺部的秽液会导致脓疱发生,应当为天花。脾脏的秽液会导致斑疹、斑疮发生,应该也是天花。

当然,我们现在的现代医学认为,天花是病毒引起的传染病,跟胎毒没什么关系。既跟孩子在娘胎里没关系,但跟“毒”还能扯上一点关系,传统医学当时没有显微镜,也没有微生物学,但能认识到很多传染病是外界的所谓“毒气”引起的,这点值得称道。但是说到天花跟胎毒有关,那就没办法认同了。

元代有个医学家叫危亦林,写了本书《世医得效方》(1337年),这本书提到了很多重症天花(痘疮)的情况,认为这些痘疮没办法治疗,比如:....其声焦哑,两眼闭而黑睛蒙昧,面肿鼻陷,目闭,频啮齿,头面肿大。疮尽抓破,或臭不可近,或脚冷至膝。疮小黑而焦,风攻颐颌,唇项肿硬,胸高而突。以上症状,均不可治。

上述描述,跟后人说的天花出疹期、化脓期的重症很相似了,说明当时人观察天花很细致,总结基本到位。

至于治疗嘛,效果没办法评估。从古时候大家那么恐惧天花来看,估计当时的药物治疗效果都很一般,幸运的就活下来了,不幸运的就死掉了,药物能有多大帮助要打问号。

天花这么难治疗,那有没有办法来预防呢?传统医学一直说,上医治未病,预防为主。这个思路肯定是正确,问题是,有没有相关操作呢?比如在天花这个疾病身上。

刚刚我们讲了,最早能找到是唐朝孙思邈那里,他的书《千金方》说用天花患者脓疱液涂抹在正常人皮肤上,则不会发病。但这个说法官方正史并无记录,真实性存疑。另外,孙思邈这个方法能否起效、副作用多大,也没办法评估。

直到宋朝,宋真宗(公元998-1022年)或宋仁宗(公元1023-1063)年间,有更加可信的关于预防天花的记录。据清代医学家朱纯暇在《痘疹定论》中记载:宋真宗或宋仁宗时期,四川峨眉山有一个医生能给人种痘,被人称为神医,后来被聘到开封府,为宰相王旦之子王素种痘,王旦之前还有几个儿女,都因为感染天花死掉了,为了避免悲剧重现,才找到这个神医。种痘方法是把天花病人的痘痂磨成粉,吹入王素的鼻子里,在短暂而轻微的天花感染后,王素痊愈了,后来再未感染天花。

上述也只是一个传说,真实性目前也搞不清楚。

直到明朝,医学家们对瘟疫的认识更深了,明崇祯末年还有《瘟疫论》这样的专著面世,那时候人们,才真正掌握了预防天花的技术。天花是这么可怕的一种疾病,死亡率巨高,即便不死也会留下后遗症(比如麻子脸、失明等),以至于人们被迫要去研究如何预防感染到天花的办法。

这就是种痘。

3.中国的人痘

明清时期,多数人认为天花是胎毒引起。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认可这个观点,明朝医学家王肯堂(1552-1638)就不认同,他观察到一个村落中感染天花患者的症状基本相同,大人小孩都有,这怎么能用胎毒解释呢。但是他也提不出更符合事实的观点。

还有,清代人王清任也不认同胎毒学说,他在《医林改错》里一针见血指出:汉代以前没有天花,这是事实,如果胎毒学说合理,难道汉以前的人都不是妈生的么?为什么汉以前的人没有胎毒,搞笑!(原话:自汉以前无出痘者,既云胎毒,汉以前人独非父母所生,此论最为可笑)

哈哈,看历代医学家辩论,其实也挺有趣的。

好了,我们这里不讲天花的机制。我们重点讲当时的预防手段:种痘。

我们先介绍一个人,俞茂鲲,清代人。

俞茂鲲,江苏人,他自己精通于种痘术(预防天花),但他也说了,种痘术并不是从他这里才有的,在他以前,就有人会种痘了,只不过并没有广泛传播而已。

雍正五年(1727年)时他写了本书,叫《痘科金镜赋集解》,书中讲了种痘术的起源,他说的很明确:种痘法起源于明隆庆年间(公元1567-1672年),宁国府太平县,姓氏失考,得之异人丹徒之家,由此蔓延天下,至今种花(种痘)者,宁国人居多。

乾隆年间,又有另外一个医学家,张琰,山东人,他也是种痘专家,也写了本书《种痘新书》,书里说道:余祖承聂久吾先生之教,种痘箕裘,已经数代。又说:种痘者八九千人,其莫救者二三十耳。

张琰说他祖辈给人种痘,已经很多代人了,估计上百年了,种痘的人八九千上万,莫救者(估计是死于并发症、或者死于天花,反正就是死掉了的)只有二三十人。如果张琰说的都是真的,那当时他种痘的成功率很高,死亡率0.2%-0.3%,这比天花动不动20%-40%的死亡率要低得多了。

更早一些时候,清朝初年时,有个医学家叫张璐(公元1617-1699年)在《医通》里综述了多种天花种痘的方法,包括痘浆、旱苗、痘衣等等。

上面三个医生,都是清朝人,而且都写了种痘方面的专著,这充分说明,最起码从16世纪以来,中国人已经逐步推广种痘技术了,而且世代相传,师傅传徒弟。

明朝的时候有种痘术了,但是没推广开,我能查到据说有明朝万历年间程从周《茂先医案》、周晖《金陵琐事剩录》等书有关于种痘的记录,但原书我找不到,没办法查阅原文。此外再无其他书籍,原因是多方面的,可能跟当时时局动荡、没条件写书,或者当时人把这个方法作为秘传,不公开于世等等有关。

反正,16世纪开始,中国人开始种痘预防天花,这在历史学界是认可的观点。

为什么清朝这么重视种痘预防天花呢?原因也是多方面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少皇室成员死于天花。比如顺治帝,正史记录死于天花。还有康熙,康熙帝年幼时也生过天花,不过他命硬,活了下来。

据说康熙帝能继承帝位,也跟他生过天花有关,因为当时人早就知道天花一生只会出一次,生过一次天花,以后再也不会得病,终身有免疫力。在顺治帝死于天花的前提下,挑选一个绝对不会死于天花的皇帝就很重要了,爱新觉罗·玄烨生过天花是个加分项。

康熙活下来后,心有余悸,为了避免皇室成员再感染天花,他找了很多有能耐的医生,朝廷专门设立了“查痘章京”(专门负责种痘事物的机构),大力推广预防天花的技术,当时唯一的方法,就是种痘,而且是种人痘(有别于英国人改良的牛痘)。

康熙大力推广种痘,并且在《庭训格言》写道:国初人多畏出痘,至朕得种痘方,诸子女及尔等子女,皆以种痘得无恙。今边外四十九旗及喀尔喀诸藩,俱命种痘;凡所种皆得善愈。尝记初种时,年老人尚以为怪,朕坚意为之,遂全此千万人之生者,岂偶然耶?

可见,康熙在位期间,种痘术已经全国范围内推行。

人痘接种法的发明和推广,很快引起国外注意,清代学者俞正燮(1775-1840年)在《癸巳存稿》里记载:康熙时,(公元1688年)俄罗斯遣人至中国学痘医。这是最早派留学生来中国学习种人痘的国家。种痘法后经俄国又传至土耳其、北欧。

乾隆七年(公元1742年),清朝官方发布了医学百科全书《医宗金鉴》,里面就有详细的人痘接种法介绍:

《医宗金鉴》里提到的种痘法有四种:痘衣、痘浆、旱苗、水苗。

痘衣种法:将出痘天花病人的衣服给被接种这穿,以此达到免疫效果,预防天花,成为痘衣法。

痘浆种法:讲天花疱浆涂在棉花上,塞入被接种者鼻孔,称为痘浆法。

旱苗种法:将痘痂磨成粉末,吹入被接种者的鼻孔(宋朝宰相之子王素便是这个方法)。

水苗种法:将痘痂磨成粉末,然后与水调和,再用棉花蘸取并塞入被接种者鼻孔。

四种方法,最受推崇的是水苗种法,因为较为温和、效果最好。旱苗效果也好,但是比较粗暴直接了。痘浆、痘衣法不太推荐,认为效果不好(其法不灵,鼓不可用)。

上述便是水苗种法的介绍,光看文字,就能想象当时医学家对种痘已经胸有成竹了,说明做了很多,效果不错。但也有迷信的地方,比如种痘塞哪个鼻孔,还分男左女右。

但不管如何,明清时代,中国人掌握了人痘法预防天花,这是无可辩驳的。

外国人(包括西方人)到中国来学习人痘法,这也是历史记载。

公元1717年,英国驻土耳其公使蒙塔古夫人在君士坦丁堡学的种痘,三年后为自己6岁女儿在英国种了人痘,蒙塔古夫人自己患了天花,活了下来,但是脸上坑坑洼洼,所以又心理阴影。随后欧洲各国和印度也试行接种人痘。

公元1744年,杭州人李仁山区日本九州长崎,把种痘法传授给日本人折隆元。

乾隆十七年(公元1752年),《医宗金鉴》传到日本,种痘法在日本就广为流传了。其后此法又传到朝鲜。

1754年,英国皇家医师学会确认了人痘接种数的可行性。

到18世纪中叶,中国人发明的人痘接种术已经传遍欧亚各国。

天花,这个名词也差不多出现在中国历史书上了。在天花之前,多数都是痘疮。天花原本是佛教用语,指天界仙花、天女散花,诗词中也指下雪。可能受佛教影响,也可能是为了更委婉表达病状,清代中叶袁旬写了《天花精言》六卷,首次用“天花”病名。

人痘对西方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18世纪法国启蒙思想家、哲学家伏尔泰(1694-1778年)在《哲学通讯》中记载:我听说一百多年来,中国人一直就有这种习惯,这是被认为全世界最聪明最讲礼貌的一个民族的伟大先例和榜样。伏尔泰还估计,那个时代欧洲有1/5的人死于天花,1/5的人成了麻子。1723年天花流行中,仅巴黎就有约2万人死于天花。

由此可见,那段时间,预防天花方面,中国人是全世界的焦点。

那为什么,后世人都只知道牛痘,只用牛痘,而不用人痘呢?

因为客观而言,英国人后来发明(其实是改良中国的人痘)的牛痘的确要胜于我们的人痘。

3.西方人的牛痘

西方人记录天花的历史也很长了,比较早的记录是古罗马时期的医学家盖伦(公元129-199年),他所处的年代大致跟我们东汉张仲景(公元150-215年)相近。盖伦记载到一场瘟疫的流行,说患者会先出现发热、咽喉发炎、腹泻等症状,不久身上会出疹子,疹子还带有小脓包。现在我们看起来,这可能就是一个天花。

古罗马、中世纪(16世纪以前)的西方人治疗天花也是愚昧的,无效的,比较突出的方法就是放血疗法。当然,同一时期,中国人也有很多愚昧的方法,比如明朝时期李时珍写的《本草纲目》,里面还记载了用白牛虱四十九枚治疗天花,这当然也是荒谬的。

无效的治疗方法我们就不讲了,直接讲牛痘。

中国人在明清时期发明的人痘接种传入了欧洲。在微生物学、免疫学还是一片空白的年代,人痘法的发明是很伟大的,即便我们当时候不懂什么叫疫苗,但人们知道,“以毒攻毒”是可以预防天花的,这算是免疫学的最早历史了。

人痘固然可以预防天花,但也不是100%的,因为痘苗是直接采自病人身上的疱液,里面直接含有病毒,即便医生们说要选“熟苗”,不要“时苗”,但仍然会有病人接种后发生严重天花的事情,而且蓄苗也比较困难、复杂。

至于当时中国人用人痘预防天花的确切数据如何,我们已经不得而知,因为没有数字流传下来。但美国有一个数据,当时美国有个牧师叫马瑟,他在杂志上读到了土耳其人痘接种预防天花的文章,然后也开始给人种痘,他给287人种痘,当中6人因患天花死亡。没有接种人痘而感染天花的4917人中有842人死亡。

相比不接种人痘来说,接种人痘肯定更好。但人痘还是有风险(具体风险多大,我没找到确切的数据),人们需要更可靠的种痘方法。

1796年,英国乡村医生爱德华·詹纳(Edward Jenner)(1749-1823年)进入了历史的视野。

当时英国人也有在接种人痘,但效果还不尽如人意。在这个背景下,詹纳注意到,给牛挤奶的女工不会患天花,她们没有接种过人痘啊,她们怎么不得天花呢。

再一观察、调查,詹纳发现,虽然挤奶工没有接种过人痘,但是在这之前,她们几乎都感染了牛痘。牛痘,指的是牛身上出的痘,尤其是在牛的奶头附近,挤奶工经常接触这里,所以也被传染了,发生了牛痘。

但挤奶工患的牛痘都比较轻微,长点水疱,很快就好了。

得过牛痘的挤奶工,不会患天花。

詹纳敏锐地发现了这个事实,兴奋无比。如果让所有人都感染一次牛痘,岂不是都能预防天花?1796年4月14日,詹纳从当地挤奶工沙拉·内梅斯(Sarah Nelmes)手臂上取来了牛痘疮脓疱物质,装入注射器,然后给一个8岁的男孩注射到手臂,完成了牛痘接种。

这个8岁的男孩到底是谁家的孩子,我查不到资料。谁家的孩子敢给詹纳做这个试验,真的佩服到五体投地。

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詹纳接下来要想办法让这个8岁男孩接近天花病人,或者直接接触天花病毒(当时不知道是病毒),以此验证到底是不是真的获得免疫力、不会再感染天花了。

天啊,这个8岁男孩的父母到底是谁,心真大。

幸运的是,8岁男孩真的不再感染天花了。

詹纳的试验成功了。

这个8岁的男孩叫詹姆斯·菲普斯(James Phipps)。

之后,詹纳在当地人身上重复了这个试验,做多了几次,结果都是成功的。1798年,詹纳发表了名为《天花疫苗的因果调查》(An inquiry into the causes and effects of the variolae vaccinae)的论文,并将这种技术命名为“疫苗”(vaccine),该词来源于拉丁语Vacca,意思为牛。

在完全还没有微生物学、免疫学的年代(德国人科赫、法国人巴斯德这两个人是微生物领域的开拓者,他们都在几十年后才出生),詹纳这个研究是相当成功的,具划时代意义的。

牛痘被证实比人痘要可靠,要安全,要高效率,这是没有异议的。

牛痘,其实就是天花病毒的减毒活疫苗。就是说牛痘的毒性比天花小很多很多,但是接种牛痘后,产生的免疫力,一样能对抗天花。这边是减毒活疫苗的本质。现在很多疫苗都还是这个方式做成的。

在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推动下,这项重大发明在全球传播。

1803年,东印度公司广州商馆大班多林文(James Drummond)(1788-1857年)说明他希望把牛痘术引入中国。为此找人把牛痘法的好处翻译成中文在中国发行。

1805年,东印度公司的外科医生亚历山大·皮尔孙(Alexander Pearson),利用葡萄牙商人从马尼拉运来的一批新牛痘疫苗,在澳门试种牛痘取得成功。

这是牛痘接种术传入中国之始。

当时清朝统治者没有制定专门具体的政令,但许多地方官员都参与了牛痘接种的推广(可能涉及经济利益),很多地方都设有牛痘局。到了晚清时期,沿海通商口岸区域都有种痘局。

而在英国,1840年人痘被禁止。1853年,英国率先推行义务(强制性)种牛痘。

然后我们大家熟悉的两个巨人相继出现在历史了,一个是法国人巴斯德(1822-1895年),一个是德国人科赫(1843-1910)。这两个人所处的年代,恰好是我们清朝末年时期。

清末清政府忙着抵御外敌、镇压农民军,而西方国家医学领域、科学领域发展的如火如荼,尤其是微生物领域,巴斯德和科赫这两个天才,叩开了微生物领域的大门,把人类带进了微生物时代,建立了细菌学、病毒学等等,人们也开始意识到,传染病不是瘴气引起,而是微生物导致。

到了民国时期,由于战乱不断、灾荒频繁,中国天花流行,死亡人数不少。原因很多,一个原因就是牛痘接种率仍然很低,很多人还是不认可牛痘。1936年,医务人员在江苏推广种痘时,仍有不少人认为种痘会引发胎毒,因此儿童总要等到三四岁才种痘,现在看来这当然是不正确的。

直至新中国成立,天花依然在我国肆虐。

1948年,香港海港卫生局宣布昆明为天花疫区,仅从1941-1946年,全省就发现天花2531例,死亡率超过30%。

1949年,北京天花发病225人,死亡109人,死亡率48.4%。四川万县流行515例,死亡215例,死亡率高达40%。还有,1949年安徽流行5万多例,其他省份也都有记载天花流行。

1950-1952年云南省有53个县市报告天花病例,患病6225例。

可以这么说,新中国成立之初,天花肆虐是旧社会留下的毒瘤,如果不及时消灭,还可能会越来越厉害。

为此,新中国成立后,1950年开始着手控制和消灭天花工作,措施主要就是推行牛痘接种,而非人痘,这也说明牛痘的确优于人痘。

1961年,中国宣布消灭了天花。

为什么天花能被消灭?有几个原因:第一,天花病毒不容易变异,不像现在的新冠病毒变来变去的。第二,牛痘效果的确是好,推行简便。第三,天花病毒只在人间流行,动物不流行,所以把人接种疫苗就可以消灭了,如果动物也能传播,我们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消灭动物身上的天花病毒的,那天知道病毒什么时候又从动物传给人了。

1980年,WHO宣布全球消灭了天花。

1982年,中国停止给孩子种痘,因为全世界天花都被消灭了,没必要了。取而代之的是,卡介苗从1961年开始普及,很多人,包括我自己的胳膊都有一个种痘留下的疤痕,那不是牛痘痕迹,而是卡介苗的痕迹,叫卡疤。

现在40岁以下的人都没有种过天花疫苗,对天花完全没有免疫力了。如果天花再次出现,大家都是易感者,这点毫无疑问。考虑到天花这么高的致死率,我想人们一定早有应对之策。

比如,是否已经库存了足够多的疫苗剂量。

对付天花,当时没有特效药,现在应该也是没有特效药的,毕竟这个病都不存在了,没有人会有动力去研发。即便研发了,估计效果也不咋地,看看现在的抗病毒药物就知道了,哪一个病毒性疾病能被特效药干掉?似乎除了丙肝,其他的都仍然无法治愈,只能控制,比如乙肝、艾滋病。

另外,人们都习惯赞扬英国人詹纳的伟大发明(牛痘),而忽视了中国人的人痘。牛痘是在人痘的基础上改良来的(思路改良,并非物质上的痘改良),虽然那2-3个世纪中国的科技、工业、医学水平明显落后了,但依然有杰出的人做了贡献,这点我们是应该知道的。

希望天花不会有再来那一天。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希望我们早已准备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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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广东各地发热门诊流感患者人数剧增,广州多家药店抗病毒类药物销售明显增长,甚至出现缺货情形。广东疾控流感监测数据也显示,门诊中流感样病例占总门诊量已达7.29%,也就是平均100个门诊病例中,有7

担忧免疫力下降,英国计划9月开始接种新冠疫苗加强针

英国政府表示,正在准备从9月开始提供新冠疫苗的加强针,以备需要在最初接种带来的免疫力减弱时增强保护效力,以及提高对新冠病毒变种的防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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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状疱疹可引起罕见但严重的并发症,这些并发症的发生频率尚未得到很好的描述。

NEJM:以色列人群接受BNT162b2疫苗后免疫力下降

在接种第二剂疫苗几个月后,所有年龄段的人群对SARS-CoV-2的delta变异株的免疫力都有所减弱。

仲夏季节,益生菌助君提升免疫防病力

芒种时节,仲夏来临,日渐炎热,雨水一落,人们就像置身在巨大的蒸笼里。此时若去到田野间,农人的汗水和雨水一样,“噼里啪啦”往下落。俗话说:“芒种芒种,有收有种。”

Science:低剂量的Moderna新冠疫苗可引发持久的免疫反应

这个疫苗剂量是是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紧急授权的100微克Moderna新冠疫苗剂量的四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