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冬雁：香港第五波新冠疫情的教训与启示

上海发展研究基金会4月12日举办了“各国和地区疫情现状及防御措施研讨会”。在研讨会上，香港大学生物医学学院教授、病毒学家金冬雁先生回顾了香港第五波疫情中的经验教训，主要内容下。

一、奥密克戎病毒的特点

奥密克戎的突变率比流感、艾滋病毒、2003年SARS病毒的突变率都要低。为什么突变率比较低呢？有学者认为，这个病毒已经比较适应人类，在继续适应人类的过程中，致病性总是要变弱的。有一些科学家说，要提防新冠病毒会变得更加凶恶，致病性更高，杀更多人。我认为这是杞人忧天。人类有四种冠状病毒，这四种病毒在人体里长期存在，只引起普通感冒。当它在几百年前，第一次从动物到人的时候也引起过世界大流行，致病性比较高，现在致病性变低了。原因是它的适应性比较强，它在人体里已经高度适应，高度适应以后致病性就会弱，这是规律。绝大多数的呼吸道病毒都是这样的。

奥密克戎到底是怎么来的，成了一个疑问，它不但变异特别多，而且在很多重要的部位都有突变，所以奥密克戎是变得比较厉害的。最初，奥密克戎在南非、博茨瓦纳被发现，还有香港，香港是世界上第一个发现这个病毒的。很快，它变成了VOC（variants of concern)，就是值得关注的毒株。它很重要的特点是免疫逃逸特性，过去的综合抗体、疫苗对它是部分失效的。它的传染性比较高，已经接近麻疹，但是致命性显著降低。从香港的数据来看，没有接种的老人和小孩，感染率相对高一些。

现在在上海，也是在香港流行的，是BA.2亚变异毒株。在很快的时间内，它也成为了全世界优势毒株。它比BA.1的传染性更强，所以它才能够把BA.1比下去。新冠病毒出了这么多的突变体，现在到了奥密克戎BA.2，从来没有致病性显著增高，最多是致病性不变，而奥密克戎是致病性显著下降的。致病性比较强的病毒，例如说SARS，它不怎么能传播。如果它能够传起来的话，致病性都是要减弱的。我们发现BA.2毒株大多数第一细胞表位不变，就是我们虽然打过疫苗还能够被再感染，但是疫苗还是有很强的保护作用，我们就靠这个保护。所以，你以前得过新冠或打过疫苗，无论是打的灭活疫苗或mRNA疫苗，还是有相当的保护作用。

奥密克戎BA.2是不是将来大流行以后的毒株的雏形？有可能。但是，疫苗加强针能够显著提高对于奥密克戎BA.2的保护，而且，现在比较新的疫苗其实已经做好了，只是等待监管机构的批准，将来几个月内应该就可以投入使用。奥密克戎的突破性很强，在50%以上，但是只要打过第三针，这个保护就起作用了，能够将突破性重新降到25%左右，也就是说有四分之三的人不受感染，所以疫苗的加强针还是非常重要的。是不是以后每年都要打加强针呢？这个问题我们不知道，但是它的效果比自然感染还要好。

二、对香港疫情的回顾

香港第五轮疫情最初有四个来源，一个是国泰空姐；一个是空少；一个是仓鼠，仓鼠受了感染以后，传染给了买宠物的人；第四个是一个巴基斯坦妇女。结果就是由这个巴基斯坦妇女，一个人现在传了几百万。她在隔离的第18天受了感染，离开隔离酒店时还是阴性的。我们采取追查机制，让她交样品来查，查出来已经感染了，就把她隔离了。但是她回家已经传给了她的医生，医生又带着奥密克戎传给清洁女工，这个清洁女工是超级传播者，楼上楼下跑。但是做核酸检测时只检出了一例，就觉得没什么大事，和以前一样把大家都放走了。可是第二天发现有7例，是不是要全部放到隔离中心？犹豫了一天，没有放，他们又跑到了社区，结果传遍了全村整个社区。后来把这个社区的疫情扑灭了，但是疫情已经传播了全香港。这是在密切监测下发生的事故，有它的偶然性，也有它的必然性。

很多人说香港躺平，其实香港从来没有躺平，一直是奉行动态清零的。我们觉得很有信心，所以就没有大规模爆发的预案，但是后来传到了整个社区，这是一个教训。奥密克戎最高的时候，一个人能传6个人。香港在疫情开始前，已经有一定的社交距离措施，比如晚上不许吃饭，一开始只能四个人一桌，后面是只能两个人一桌，中午也只能两个人一桌。现在香港疫情已经走向受控了，它的例数已经从3月初每天有5万多例，现在变成1000多例了。当时我们在全港18个行政分区，随机找1万人测抗原，结果发现3月初有10.75%的人是阳性的，也就是说，当时全香港可能有70万人受了感染，到现在已经只有零点几了，估计还有两三万人受感染。 

在香港由70万到30万，到现在两三万，这些人其实是居家隔离的。虽然香港政府接受内地的建议，一直都没有允许轻症者和无症症者居家隔离，但是事实上受了感染以后还是待在家里。这70万人在家里，并没有影响后来疫情的受控。这个疫情有自己发展的规律。短期内迅速扩散，疫情升温，也在短期消退，下来得也很快。而且这段时间里，我们既没有封城，也没有禁足，也没有搞全员核酸的。绝大多数病例，99%以上是轻症无症。没有打疫苗的小孩子受感染的人数也是相对多的，也出现了一些重症死亡。但是从总体数据来看，小孩子的死亡率还是非常低的。这里面抗原检测发挥了关键性作用，对核酸检测形成了重要的补充。我们的医疗资源面临了前所未有的压力，面对这么一个疫情，虽然我们没有一个全面的预案，但是医疗资源基本没有崩溃。对于非新冠的其他疾病的服务，我们还是能够维持正常的。我们也采取了比较有效的分流措施。在疫情里很重要的是接种疫苗，这可以大大降低重症率死亡。疫情中的医患关系和人文关怀也非常重要。

最惨痛的是在多家养老院发生了聚集性传播，大批不打疫苗的老人死亡。香港老年人在人口里的比例，80岁以上的只有5.4%，但是在死亡病例里占了71%，60岁的死亡病例占了8.4%，70岁的占了16.7%，合起来占了96%。在这些不幸去世的8000多人里，96%都是60岁以上的人。在中央工作组和特区政府的领导下，香港采取了应急措施，由专家给他们紧急接种，到老人院实行了闭环管理，给他们处方口服药，搞了定点医院，而且给老人做了常规性的抗原检测。这些都起了一些作用，所以老人的死亡率也下降了。

三、香港疫苗接种的情况

香港疫苗接种的基本情况是，第一针的接种率现在是92.3%，第二针达到85.7%。可惜，对于老人的疫苗接种，2月初疫情爆发时，老人的接种率只有20%，现在是56%，而且这些老人七八成打科兴，其他组别打复必泰的多一些。整体大概6成打复必泰，4成打科兴的。老人的去世也是有很多特殊情况。首先，这些人的六成送到医院急诊以后，家属就要求不再抢救了，这也造成了他们的死亡。这些死亡的人里面90%是有长期病患的，有已知的慢性病，其中55%住在老人院，45%在家。他们大部分没有打疫苗，74%一针都没有打，14%打了一针，打了两针以上的只有11%。从老人来说，他们是怕副作用。而且香港控制得很好，有10个月没有疫情，有100多天是零感染零确诊，所以政府的态度也比较软。还有就是误导的信息很多，有些人说科兴疫苗不行，有些人说复必泰疫苗不行，结果都受到了影响。

这次的新冠致死率，不打疫苗的是4.3%，打一针的是0.8%，打两针以上的是0.11%，相比之下流感可以到0.1%。如果没有打疫苗，80岁以上老人的死亡率是15.68%，打了一针的是6.11%，打了两针的是3.47%，三针的是1.07%，下降得很明显。这次的病死率总计是0.71%；打一针科兴的是1.28%，保护率差一点；如果打两针，感染了以后死的是0.14%，打两针科兴是0.31%，打两针复必泰是0.04%；打三针的话，都很低，三针科兴是0.04%，三针复必泰是0.02%，二针科兴加复必泰是0.03%，所以大家一定要打疫苗。没有复必泰打，就打科兴，科兴肯定也是有作用的，针比两针的效果好，两针也比一针的效果要好。

在第五轮疫情里，82%是突破性感染，第三针很重要。不管你打不打疫苗，总体统计的感染率是15.8%。如果不打疫苗，感染率是24.6%，有四分之一的机会会受感染。如果打了三针疫苗，感染率就只有6.3%。如果打了三针科兴，感染率是9%；如果打了三针复必泰，感染率是3.4%。所以，打疫苗以后，即使是打科兴，都能够保护你，感染率是大大下降的。

四、对一些问题的回答

问：新冠病毒未来会不会变异得毒性更强？

答：病毒变异的规律是传染性会变强，但致病性总是要变弱的。担心防新冠病毒哪一天会变得致病性更高，是杞人忧天，我研究病毒几十年还没有见到过这样的例子。

问：奥密克戎会不会通过下水道传播？这是国内对居家隔离的一个担心。

答：下水道传播是香港这个特殊的环境下发生的特殊情况。在中国内地，从来没有见到过明确的在高层住宅区、高楼大厦里发生了由下水道造成传播的报道。香港这个传播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盖的一个旧式屋村，它有一个特殊的建筑结构，把厕所取风的地方放到了厕所排污管里，而且还是经过改建的才会发生这个问题。我们住的楼房绝对不会有这个问题。如果你紧张的话，用很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对付，就是你往下水道地漏里每天放放几勺漂白水，就可以解决了。在香港第五波疫情里，绝大多数的超级传播是人传人，而不是物传人，唯一有一个是仓鼠传人。所以内地担心因下水道造成居家传播，我认为是没有太大根据的。

问：深圳为什么能很快做到清零，而上海却那么困难？

答：深圳其实并没有广泛传播的疫情，疫情是很轻的。深圳本来就是两位数字的病例，你不封城，两位数字也是上不来的。就是说，它的情况跟上海、吉林、香港没法比。很多朋友说，深圳多好啊，你看长痛不如短痛，一下子雷厉风行就封了。其实你问深圳真正搞公共卫生的朋友就知道了，他们一测就已经知道深圳什么事都没有，因为深圳的规模很小。其实封城是完全不必要的。现在一表扬深圳，不得了，其他地区两三个案例就开始封城了，这当然也能清零了，但是你得算算代价。所以深圳绝对不能够和上海比，和吉林比，和香港比。香港要搞全民核算检测的时候，已经好几万了。而且当时我们的判断是，在香港封城以后会面临人道灾难。还有核酸检测结果没有这么快出来，是在做无用功。因为等到了三天以后，那个人已经从感染性很高变成感染性很低了，再把他封几天其实对疫情没帮助。就是像上海也有这种情况，如果你等了三天五天再把他隔离，那隔离也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