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医生都听过这句话:“不要对你的病人好!”

2019-04-08 佚名 最后一支多巴胺

许多年之前,我在北方一个沿海城市的某家三级医院做实习医生。

许多年之前,我在北方一个沿海城市的某家三级医院做实习医生。

那个时候的资讯远没有如今发达,我甚至还会定期去邮电局门前的书报摊购买报纸杂志。

当然也不会有如今这般充斥耳目的暴力伤医事件,更加少有机会听见那些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的故事。

但有一件事依旧让我至今难忘,因为那是我进入临床以来第一次亲眼目睹的针对医务人员犯罪活动,也是第一次给我玷污了我原本单纯的心理。

当时我在妇产科轮转实习,而妇产科除了一位长相清秀的男医生之外,便全部都是娘子军了。

可能是因为长期和女性相处潜移默化的原因,这位妇产科男医生总让我觉得有些阴柔。

其实这位老师不仅为人非常的和蔼,而且总是主动的教给我们这些菜鸟许多临床实用的知识。

不幸的是某一天这位妇产科的唯一男医生却抑郁了,因为他被无端殴打了。

01.

事情的原因是这样的:

有一位年轻女性患者因为反复下体流血三个月被收住进了妇科病房,我已经记不清患者所患何病了,但却还记得当天发生的恐怖一幕。

查房到一半的时候,患者的丈夫打了老师一个耳光,并且气势汹汹的辱骂:“凭什么其它病人都是女医生管床,而我老婆却要被一位男性医生查来查去。”

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阵势的我们几乎被吓傻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当医生也是有生命危险的!

据我了解,这件事最后被不了了之。

现在想来,同那些动则鲜血淋漓的暴力伤医事件相比,被打一个耳光却又要不值一提了。

就这样在替老师感到不值和八卦之中结束了妇产科的实习生涯,几个月后,我又进入了普外科实习。

普外科实习的第一天,带教老师就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不要对你的病人好!”

这句话让我非常诧异,因为这与我在书本上学到的知识完全相互违背,甚至同我内心的价值观完全相反。

即使前不久我才目睹了妇产科老师被打的一幕,但我依旧坚信那只是偶发的极个别现象。

难道医生同患者不应该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吗?

难道医生同患者之间不应该相互信任相互尊重吗?

难道我们身穿白大衣不应该竭尽所能为患者谋利益吗?

可能老师从我的眼神中看出了疑虑,他又笑着补充道:“不要对你的病人好,不是不让你做好人,更不是让你去作恶,你唯一需要做的便是用中立、客观的原则进行诊疗。因为他随时会让你成为站在被告席上的人。“

当时我对此很不以为然,甚至在内心很鄙视说这句话的老师,认为这是冷血无情的表现!

直到我自己在急诊室、在急诊抢救室之中来回奔波了许多年,知道我自己遇见了许多人、碰见了许多事之后。

我才明白,老师的话每一个字都是带着血的真理,只是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位普外科老师其实是想告诉我下面这句话:

1、治病救人,绝不止是单纯的医学问题,它其实是一个复杂的社会问题。

2、爱心泛滥绝不是医德,毫无原则更加会给自己和病人带来大麻烦。

3、我们看见的可能是事实,但不一定是真相。

4、保持客观冷静的头脑,尽力解决患者的病痛,保留患者的尊严,便是对患者最大程度上的好。

5、不要每一次都把自己当上帝,也不要将每一个病人都当作敌人。

许多年之后,在经历了人世间的沉浮,在看遍了这个世界的表演之后,我才有能力将这几个带着血的字刻在自己的心里。

从当初对老师的教导嗤之以鼻,到如今恍然大悟;从当年的满腔热血,到如今的心如死寂。

我们耳闻了太多的人间悲凉,我们目染了过多的尘世辛酸。

哈尔滨王浩同学倒在血泊之后,我才逐渐认识到当下的医患关系竟已恶劣到如此程度。

再看看那些诸如“缝肛门”、“八毛门”、“偷肾门”、“纱布门”、“假药门”等等事件,无一不是将原本脆弱的医患关系进一步摧残殆尽?

再看看那些长着獠牙吃着人血馒头的妖魔,哪一个不是将人性的卑劣淋漓尽致的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02.

几年前,我收到过一位匿名网友的信息,而这位网友是某家医院的妇产科男医生。

一位高龄产妇突发羊水栓塞,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大抢救之后得以活命。

而这位正处于下夜班状态的男医生,正是被喊进医院临时加班的。

羊水栓塞是一种致命的并发症,如果抢救不及时得当,或者患者所处医院没有能力抢救的话,处于九死一生状态的患者将会有不堪设想的结局。

抢救成功了,医生却惹来了麻烦。

因为家属认为产妇发生羊水栓塞是医院的错,不仅不愿意支付医药费,甚至还要索赔。

这家医院没有认怂,而是走上了法律途径。

这位医生给我发信息吐槽的并不是家属关于产妇发生羊水栓塞归责与谁的问题,而是让医者觉得不可理喻的理由。

产妇的丈夫最后提出的不满是:“为什么医院明明有许多女大夫,却非要让一个男大夫去参加抢救?”。

这位男医生明明牺牲了自己的休息事件参与抢救了产妇,最终换来的不是感谢,却是那性别作为理由的指责、讹诈!

最后这件事没有了下文,因为我同这位发信息给我的男妇产科医生再也没有了联系。

我曾在网络上同大家分享过这件事,其中的一条留言让我至今难忘。

这条留言未经证实,又或许只是宣泄情绪的“谎言”。

它大概说的意思是:

一位产妇在某地级三乙医院分娩产子,分娩过程很顺利。但是产后主治医生却被产妇的丈夫和小叔子打伤了腿,原因便是他们不能理解为什么负责接生的竟然是一位男医生。

当然评论者炫耀的并不是他们殴打医生的行为,强调的是即使是将医生打断了腿,也只不过是花了两万块钱便摆平。

这两万块钱中只有6000块人民币是作为医生的补偿金,剩余的都是打点上下关节的费用。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并没有为此付出法律代价。

只是因为不满意男性医生接生,便要大闹医院甚至打折医生的腿,这透露出的信息不仅是法盲的无知更加是人性的无知。

其实当我的那位长相清秀的妇产科老师为病人进行查体时,并不是他和女性病人单独相处,也并非没有注意保护患者的隐私。最起码当时还有我和三位一起实习的女性实习医生,老师也并没有暴露不需要暴露的部位。

然而,他依旧被打了一个耳光。

我不知道对于这位老师来说,这是不是他临床生涯的第一个耳光。

对于我自己来说,这却是打在了我内心上的第一个响亮的耳光。

其实在妇产科因为男女之别而引发的低级意义上的纠纷还有很多,虽然说起来很扯,听起来很臊,却真真实实的发生了。

当然,同这些闹剧相比,有一些“故事”便会让人更加觉得悲凉荒唐,更加让人觉得当初普外科老师的那句话是多么的正确了。

曾经有一位50岁左右的支气管扩张伴咯血的男性患者在春节钱一周来到急诊室,他给我出了一个难题:每天的治疗费用不能超过一百块钱!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要求?

原来患者是一位外地务工人员,独自一人在此,没有医保。

建议他住院,被拒绝,因为在没有医保,只有外省老家的合作医疗。

建议他稳定后回家乡住院治疗,被拒绝,因为还有几天才能放假。

建议他完善检查,被拒绝,理由是身上只有几百块钱。

对于支气管扩张伴咯血的患者来说,有发生大咯血乃至休克死亡的可能。每天不能超过一百块钱治疗费这个要求,对医生来说无疑是强人所难。

几番沟通之后,患者依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医生,我没有钱诶!”。

我在心中有过一万次的念头:让他去其它医院看!

但我终究还是没有这样做,因为他的衣着、举止让我相信:他真的没有钱。

最终我还是动摇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服自己的理由是:“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患病,谁能没有落难的时候呢?”。

我决定满足他的要求,不做任何检查,仅凭自己的经验、用一些基本的药物来赌一把。

但是,有一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比如各种可能、风险等等。

他痛快的签了字,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急诊室。

但是在输液第二天后,他又来到了急诊室,并且说了让我意想不到的话:“医生你看,明明是一百块钱就能治好的病,你们非要搞那么复杂!”。

我看着他暧昧的眼神,愣了几秒,心中有一万匹马在狂奔:“你只是暂时缓解了,谁说已经治好了?”。

幸运的是,这位患者的病情并没有加重恶化。

不幸运的是,几个月后他又来到了急诊室,又提出了同样的要求。

只是这一次,我再也没有同意他的要求,因为我不再愿意为他承担如此巨大的风险。

现在想起这件事我依旧心有余悸,万一在治疗途中病情急剧恶化呢?

03.

有一次,抢救室里来了一位突发胸闷气喘的老年女性患者。

患者是从养老院里被120送进医院的,来的时候已经“病入膏肓”。

事实上,导致患者突发胸闷气喘的病因正是急性左心衰

病因暂且不说,患者的病情却极其危重,烦躁不安、大汗淋漓!

送患者前来医院的是养老院里的一名普通工作人员,他既不了解患者的病情,也不愿意替患者付费。

“你们该抢救就抢救,她儿子一会就来了!”这名工作人员扮演着热心而又冷漠的看客。

即使不了解患者的病情,没有人挂号、付费,在面临生死之时,医者也是会全力以赴的。

开通绿色通道,第一时间积极抢救。

抢救很成功,治疗效果很明显。

这原本应该是一出充满正能量的事情,却在家属的口中变成了满是龌蹉的蝇营狗苟之举。

家属拒绝支付费用,理由是:“没有经过家属同意,你们就抢救,会有这么好心?”。

家属甚至无赖道:“我不在抢救室里看着,又怎么知道你们有没有抢救?”。

如果我不是身穿白大衣的话,我真相抓住家属的衣领告诉她:“不就是一千多块钱的事情吗,何必如此做作?”。

虽然这种事情很少发生,但没发生一次都是对我内心的一次打击,都会让我对这个外表繁华内在冰冷的世界更加失望。

几天前,急诊室里来了一位慢阻肺的老年男性患者。

家属要求住院,但病房却并无床位。

我建议患者要么暂时门诊治疗,要么可以去其它医院继续治疗。

但是,家属却不愿意离去。

考虑到患者的病情较危重,行动不便,我便替患者预约了病床,并且特意嘱咐同事:“这个病人比较危重,尽可能优先安排。”

虽然告诉了家属,第二天不一定会有空床,但是麻烦还是来了。

原来家属看见有其它病人被收进了病房,便不依不饶起来。

“别人比你们预约得早,已经等了三天,总有先来后到的规矩吧?”

“别人的病情同样也很危重!”

无论如何沟通,家属一口咬定自己的病情是最危重的,是最应该被优先安排住院的,他们甚至对我说:“你不是答应了我们嘛!”。

被拒绝后,家属开始了无赖,甚至扬言要投诉我、要告我:“既然安排不了住院,为什么又要答应我们,这不是耽误患者的病情吗?”。

当然,我的遭遇同有些同行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比如最近发生在山东聊城的“假药门”事件,比如那些正在发生的农夫与蛇、东郭先生与狼一般的故事。

我不想在说起这种鞭笞我们每一个人内心的事情,我也不想再提起那些让丑恶顶在头颅之上嘴脸。

因为我深知这绝不会是最后一次人性与道德的表演,这也绝不是对医患关系的最后一次痛击。

因为我深知发生在医务人员身上的无奈依旧在继续,因此也注定有更多的无辜患者而受伤。

最后,我想对患者朋友说的是:当你身陷病患之中,当你身处病榻之时,最希望你早日康复的永远是身披白大衣的医者。我们同医者之间应该是亲密无间的战友,而不是相互提防过的敌人。

最后,我想对医者朋友说的是:前辈们告诉我们不要对病人好,绝不是这字面上简单的意思,它需要我们用一生去领会。我们可以失望,但万万不能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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