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成为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

参加工作几年了，虽然是心血管内科专业，但承蒙多年的学习，一直以来，看病还都是整体思维——详细查体-必要辅助检查-治疗病因、祛除诱因。俗话说，胸痛不见得都是冠心病，腹痛更需仔细甄别，发热待查、腹痛待查可能是很多医生不可言明的痛，而这简单几句话对于我，却是在每一位病人身上的真实实践，有时候甚至是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种临床思维，相信刚考完执业医师或者刚参加完规培、轮转的很多同行都有。这样的医生当起来不免很累，看病又慢，但有时候却能避免一些误诊。

但最近，这样的医生我越来越当不下去了。

一位“冠心病-急性心肌梗死”老年女性患者，因为经济原因，不愿意做介入检查与治疗，只好给予充分的药物治疗。第二天，患者胸痛消失，一大早查房就嚷嚷着要求出院，在她看来，冠心病没有了胸痛即是治愈。这样的病人，相信很多同仁都有经验，出院后依存性是很差的，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自行停了药，或者听到什么偏方都要去试一试。再住院时，一定是病情加重了。还是老方法，宁可人虐我千百遍，我只待他如初恋。于是，什么是冠心病，诊断的必要性，为何要终身服药，生活起居注意事项，用尽可能通俗易懂的语言告知患者及其家属。最后，病人同意继续住院药物治疗了。

似乎，一切安稳了。

可是，故事却发生在住院第四天。

住院第四天中午，患者突然寒战、高热，伴小便失禁、神志智障，血压升高至210/120mmHg，无恶心、呕吐，吓了家属一跳。急性脑卒中？查体未见阳性发现，行头颅磁共振检查排除了脑出血、脑梗死，感染？感染源是什么？感染部位在哪？既往有无疟疾、寄生虫等病史？一个个问号立即涌现在脑海中。气管、肺部听诊未见异常，患者有胆囊结石病史，近期尿频，于是血培养、尿常规，肝胆系、泌尿系彩超，记录体温，绘制热型图，给予降压、退热处理，根据本院微生物谱给予抗生素经验应用。病情好转了。

次日，患者再次体温升高，至38℃左右，但精神差，食欲差，继续给予抗生素静滴，静脉营养支持，等待检查结果，再次详细查体。家属已经是一百个不乐意——为什么不用退烧药。第三天，晨起，患者体温再次升至37.8℃，家属已开始在病房意见重重。下班后，一位家属打电话给我：为什么住院越治越重，为什么来的时候人好好的现在精神这么差，为什么一个发烧都治不好。

体温升高是机体的免疫反应，发热可以是很多疾病的表现，或许不仅仅是感冒那么简单。盲目退热，有可能掩盖病情、影响自身免疫系统。刚开始可能最需要的是密切观察，对症处理。密切观察，多喝水，多休息，静脉给予抗生素及营养支持，补充电解质。我一遍遍解释。可越解释越惹烦恼，家属不需要解释，只需要结果。

病人家属说我，一个感冒三天都治不好。同事悄悄劝我，你这是何必呢，退烧药用上呗。我也真的怕了，在现在这种医疗环境中。病人投诉，受批评的一定还是我。于是，抗生素升级，加用激素，静脉再来点维生素，“三素一汤”齐上阵，病人体温终于正常了。“大夫，还是你的医术高超，给我们治好了”。刚才还指责我的家属，不到半天又开始夸奖我。

我不禁在想，是教科书错了吗？似乎不是。是病人错了吗？更不可能是。那是我错了，错在把不适合中国国情的诊疗手段拿来中国用。

每个人都渴望医生能在病房、在手术室力挽狂澜、妙手回春，渴望有那么一种神药或手术技能，完全解除折磨病人已久的痛苦，可很遗憾，这样的神药、手术方法，至今还未问世；而实际成本最小的疾病预防，却鲜有人在意。每个人都希望医生能够治愈发热、疼痛，最好是立即，却不愿意给医生以时间——诊断的时间，治疗的时间，也不愿意给自己身体自愈的时间。这或许就是当今这个浮躁社会的某些现状吧。

行医五载，对于一些发热、胸痛、腹痛的患者，我还是会与病人及其家属详细沟通，明确诊断的必要性；可遇到“真着急”的患者，我不会再坚持查因，会立即给予退热、止痛等治疗，哪管它是什么疾病的最初临床表现。或许，在他们看来，只有这样，我的医术才够高超，我才配得上被称作医生。

我终于成为了一位“医术高超”的医生，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是，这高超医术，并不是我所希冀的。

作者小传：古风捉影，一个常年于导管室笑看血雨腥风，却关注于疾病预防与转归的小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