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实习医生的“生死经历”

原创 Daphné 梅斯医学

导语：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

我是一名实习医生。

今天是中元节，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和大家分享两个有关“生死”的故事。

一

那天是平安夜，护士台上堆了个苹果塔，夜班的护士希望借“平安”的谐音，带来夜无殊的一晚。

然而，平安夜刚过去，凌晨12点多，和我在同一个值班室的一班老师CALL机突然响了，“医生快来，2256床的氧饱只有86了！”电话那头是护士焦急的声音。我和一班老师立刻冲出值班室。

2256床只有34岁，是一个三阴性的乳腺癌晚期患者，经过多个方案的治疗均未见成效。在入院时，她的基本情况就已经很糟糕了。

我们冲到了2256床边，心电监护仪显示病人的血氧饱和度只有82%，“氧流量现在多少？”一班老师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开始和护士确认情况。

我站在一旁手足无措，这是我第一次在值夜班的时候经历抢救。

患者的氧饱不断下降，老师开始有条不紊的抢救步骤，我在一旁等候吩咐（实习医的工作就是在打下手的过程中不断学习）。

近一个多小时的奋斗后，患者的血氧饱和度终于暂时平稳在92%，老师和我都松了一口气，我甚至有一种打了胜仗的成就感。

“医生，我们决定出院。”这是病人丈夫说出的第一句话，他穿着皱皱巴巴的衬衫，头发凌乱，眼睛血红，在整个抢救过程中一直沉默地站在走廊里。

成就感瞬间被打落，我错愕地转头看向病人，她戴着氧气面罩，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艰难地呼吸着，她的母亲站在床边，低着头沉默不语，病房安静到窒息，只有湿化瓶中气泡翻腾声和心电监护仪的报警声。

老师去和家属谈“自动出院知情同意”了，我在病房里盯着监护仪上不断波动的数字，心情复杂。

“窝头（方言，女儿的意思），我们回家了。”患者的母亲突然出声，熟悉的方言，他们竟是我的家乡人。家乡是一座小岛，岛上最高级别的医院是一家三级乙等医院，医疗水平有限，出院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凌晨四点多，当地医院的救护车终于到了，车上的急救人员推着床到了病房，随行的还有几个连夜赶来的患者家属。

病人的丈夫将她抱到担架床上，她很瘦弱，躺在床上几乎看不见被子下的轮廓。担架床经过我身边时，我恍惚听见她轻轻呢喃了一句，“回去了啊。”

在老师向急救人员交代完情况后，我和值班护士履行最后的职责，将一行人送下楼，看着救护车逐渐消失在无边的黑夜里。

凌晨四点的医院

二

就在2256床的隔壁房间，有另一位复发的乳腺癌晚期患者，28岁。

在我入科时，她已经完成了第二次手术治疗。在这次手术之前她已经接受过左侧乳腺癌根治术，然而不幸的是，癌症复发了。手术治疗后，她左胸的皮肤已经无法盖住巨大的创面，因此，主刀医生从她的大腿上削下一层薄薄的皮瓣，移植到了胸口。

第一次看到她的伤口时，久经换药历练的我也被震惊了，整个左胸口是一个巨大的凹下去的窟窿，移植上去的皮瓣泛着紫黑色，皮瓣间的孔洞里是漫出来的肉芽组织。

给这位患者换药是个巨大的挑战，她的换药方法和普通伤口不同，药水、药膏、油纱、湿纱、干纱……密密麻麻的耗材和步骤记了满满一张纸。第一次换药我和管床医生两人合作用去一个多小时，满头大汗，腰都直不起来。病床上的她痛到哭着嚎叫，床帘外她的母亲小声地啜泣着。

我问她，“你为什么选择做第二次手术？”

“我想活下去的，痛么熬熬就过去了，我后面还有这么长的路呢。我跟你说，我是个品酒师，很厉害的，”她看上去很骄傲，“我调酒也很厉害，等我好了你来找我玩，我给你调酒喝。”

她的母亲偷偷告诉我，他们知道女儿的病不大好了，可有机会的话总是想要搏一搏的，“毕竟还这么年轻”。

一个半月后，我出科时，这个病人依然躺在病床上，在换药时痛到哭，也会在换完药后和医生笑着聊天。

春节时，我又听到她的消息，她没能撑过去，我也没等到那杯酒。

三

同样面对所剩无几的时间和渺茫的希望，一个选择放弃，换得最后的宁静，另一个直到去世前还在和命运斗争，你能说谁做错了吗？

不能，她们都是对的，或者说没人有资格去评价对错。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每一个选项背后都缠绕着医学、感情、经济水平、家庭社会、伦理等等沉重的话题。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句话出自最近大热的国漫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可当命运真的把你推到了悬崖边，是放弃挣扎，欣赏坠落时的风景，还是拼命抵抗，痛苦握紧最后一根稻草？这个问题，无解。

有人说医生都是冷漠的，因为他们见惯生死。

然而对生命抱有敬畏之心的人是不会冷漠的。我记得宣誓时的热血沸腾，记得第一次抢救时的手足无措，记得在NICU（新生儿重症监护室）做CPR时手中逐渐冰冷下去的小身躯，记得救护车驶入的黑夜，也会记得那杯永远无法兑现的酒。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桩不是闲事。”每一个医生见证的生老病死或许都会成为一种内心的磨砺，让誓言“健康所系，性命相托”铭刻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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