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希特勒的催眠疗法

2018-12-16 Why君 DrWhy

“把手放到肚子上,我数到3,你会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你的肚子。1——2——3——,好,控制这股力量进入你的肠道,让你的肠子舒缓放松。”[1]这并不是装神弄鬼,而是在用催眠术治疗肠易激综合征。就在上月底,《柳叶刀》的子刊《柳叶刀胃肠病和肝病学》上发表了一篇催眠治疗肠易激综合征的文章[2],证明催眠术相比传统的教育支持治疗,能更好的改善肠易激的症状。对的,催眠不只是逗观众一乐的表演技巧,更是一

“把手放到肚子上,我数到3,你会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你的肚子。1——2——3——,好,控制这股力量进入你的肠道,让你的肠子舒缓放松。”[1]

这并不是装神弄鬼,而是在用催眠术治疗肠易激综合征。就在上月底,《柳叶刀》的子刊《柳叶刀肠病和肝病学》上发表了一篇催眠治疗肠易激综合征的文章[2],证明催眠术相比传统的教育支持治疗,能更好的改善肠易激的症状。

对的,催眠不只是逗观众一乐的表演技巧,更是一种正经的医疗手段。通过催眠师的引导,患者可以进入一种放松而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这种高度集中的注意力用在特定的想法或任务上,即可通过暗示达到治疗目的。

始于宗教

说到催眠,大家想到的可能是摆动的怀表、钢板一样的人桥,像魔术一般神秘。

确实,诞生之初的催眠与巫术和宗教密不可分,最早使用催眠疗法的,不是医生,而是祭祀。催眠疗法的神秘特性,正好让他们可以展示神迹,吸收信徒。

《黄帝内经》中就有“古之治病,惟其移精变气,可祝由而已”。所谓祝由,就是用符咒和语言祈祷除疾驱病的方法。

在古埃及,有专门的睡眠神庙,使用冥想、斋戒、沐浴等方法治疗人们的疾病。

而《马太福音》中,也记载了耶稣基督通过触摸治愈麻风病、瘫痪、“热病”等等。一直到18世纪,在英国和法国,人们还通过“国王的触摸”来治疗结核[3]。王室也认为,能通过触摸治疗臣民的疾病,代表他们受到了上帝的认可。

1775年,有史以来最著名的治疗师Joseph Gassner神父出现了。那年年初,成群结队的人,无论贫富贵贱,涌向了符腾堡的小镇Ellwangen,前去拜访Gassner[4]。

Gassner于1727年出生在奥地利西部山区的一个贫困的小村庄中,在1750年成为了一名牧师。不过在做了几年牧师后,Gassner染上了头痛的毛病。每次Gassner要做弥撒、布道、聆听忏悔时,他的头痛就会加剧几分。

Gassner怀疑这是魔鬼在作乱。于是他不断祈祷,并向教堂求助,为他驱魔。这些宗教活动最终治好了他的头痛,而Gassner也开始在他的辖区为人们驱魔治病。

Gassner的一次治疗过程被Abbe Bourgeois记录了下来:

第一批病人是两名修女,她们因抽搐发作而被迫离开她们的社区。Gassner叫第一个人跪在他面前,简短地问了她的名字,她的病,以及她是否同意他的命令。她同意了。

Gassner随后用拉丁语庄严地宣布:“如果这种疾病有什么异常之处,我以耶稣的名义命令它立即显现。”病人立刻抽搐起来。Gassner说,这证明抽搐是由恶魔,而不是自然疾病引起的。

接下来他开始证明他有能力控制魔鬼,他用拉丁语命令魔鬼让病人身体的各个部位抽搐,又依次让患者表现出悲伤、愚蠢、顾虑、愤怒、甚至死亡的样子。他所有的命令都实现了,似乎魔鬼已经被他驯服了。之后Gassner驱逐了魔鬼。

驱魔结束后,Abbe Bourgeois问那位修女是否感到非常痛苦,修女回答说,她对所发生的事情只有模糊的记忆,并没有遭受多大的痛苦。

历史潮流中身不由己

然而,一个人的命运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是也要考虑历史的行程。Gassner成名之时,反教会的启蒙运动正如火如荼的进行,人们围绕着Gassner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在德国、奥地利、瑞士,甚至在法国,出版了几十本支持或反对他的小册子。

争议声中,雷根斯堡的主教亲王下令在1775年6月对Gassner进行调查,并由戈尔施塔特大学组建的委员会执行。最终的调查结果对教会相当有利。

而在慕尼黑,巴伐利亚公国王子 Max Joseph也组建了一个委员会,调查Gassner[5]。他们找到了后来被誉为心理学领域的哥伦布的Franz Anton Mesmer——他们都发现了一片新的大陆,但没有正确认识自己的发现。

Mesmer声称,他发现了一种叫做“动物磁性”的新原理,不需要驱魔就可以达到和Gassner相似的效果。

1775年11月23日,Mesmer到达了慕尼黑,向人们和调查委员会的秘书Kennedy神父展示了他的能力。当时Kennedy神父正饱受痉挛的折磨,而Mesmer同样可以随意引发和终止Kennedy神父的痉挛。

第二天,在调查委员会的见证下,Mesmer又引发了一位癫痫患者的癫痫发作,并治愈了他。

随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要求雷根斯堡主教亲王解雇Gassner,罗马教皇Pius六世也下令调查Gassner。最终Gassner在1779年4月4日抑郁而终。而Mesmer则被提名为巴伐利亚科学院院士。

不过Mesmer的好运也没有持续多久。

1777年,一位名叫Maria Theresa Paradies的患者找上Mesmer[6,7]。这位患者来头不小,她是一位盲人钢琴家,深受当时的奥地利大公赏识。据传,奥地利大公每年给她200金币的年金。

Maria的失明说起来有些莫名其妙。在她3岁时,一天早上醒来后,Maria毫无征兆的失明了。现在来看,她患的很有可能是癔症性失明。

此前,Maria为了恢复视力接受了许多痛苦的治疗,裹石膏,电击眼睛等等。Mesmer见到她时,她的眼睛化脓、痉挛变形,还有抑郁的症状。这让Mesmer不得不花费许多精力与Maria建立信任,并保证他的治疗不会带来痛苦。

Mesmer通过按手疗法向Maria传递“动物磁性”,很快Maria的症状出现了改善,她的视线能跟随一个小棍移动,最终能看到医生的脸了。

不过好景不长,可能是因为从没见过观众,恢复视力后的Maria在舞台上局促不安,演奏水平也大幅下降。或许不满女儿依赖另一个男人,亦或担心Maria音乐天赋下降后失去奥地利大公给的年金,Maria的父亲最终强行把Maria带离了Mesmer医生。而Maria也再次失明了。

维也纳医学院的同行抓着这次事件不放,肆意攻击并开除了Mesmer。最终Mesmer离开维也纳,前往巴黎。

Mesmer到达巴黎后,受到了原籍奥地利的法国王后Marie Antoinette的资助。Marie Antoinette还把Mesmer介绍给了许多贵族,一时间Mesmer的治疗沙龙在巴黎流行起来,许多有钱人都去找Mesmer看病。

来找Mesmer看病的人络绎不绝,迫使Mesmer又开发了一种集体疗法:在房间中放置一个装有“磁性液体”的名叫baquet的容器,baquet中伸出许多铁棒,每名患者握住一根铁棒接受治疗。

这下,Mesmer得罪了巴黎当地的医疗机构。毕竟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去Mesmer的治疗沙龙的有不少是当地的有钱人,也是原来给医疗机构贡献收入的主力军。

1784年,历史再一次重演了。法国国王路易十六夹在热情的妻子和愤怒的医疗机构之间,只好成立了一个委员会,以调查Mesmer的工作[8]。这个委员会阵容堪称豪华,放风筝引闪电的本杰明·富兰克林(时任美国驻法大使)、现代化学之父拉瓦锡都在其中。

委员会并不怀疑Mesmer的治疗效果,调查的重点在于Mesmer的治疗理论,也就是“动物磁性”。

在一次试验中,Mesmer的学生D'Eslon“磁化”了富兰克林的花园中的一棵树,D'Eslon确信,他所选择的易受影响的患者,触摸这棵树时会受到磁化的影响而昏迷。

D'Eslon选择的患者被蒙眼带到四棵树前,依次抱住这些树。每棵树都对他产生了影响,他在拥抱第三棵树后昏倒了。然而,D'Eslon“磁化”的是这四棵树之外的第五棵树。

最终,委员会得出结论,Mesmer理论中的“磁性液体”是不存在的,暗示才是Mesmer治疗效果的真正原因。

Mesmer受到的打击还没完,同年的耶稣受难日(4月16日),Maria Theresia Paradis来到巴黎演出,一直到6月才离开。Maria的演出又把Mesmer拉到了舆论的中心,人们议论着他曾经假装治好Maria。

到了8月,Mesmer受邀在普鲁士亨利王子面前展示他的技艺,这回Mesmer失败了。他逃离了巴黎,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

改变历史

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一些士兵在战斗后出现了耳鸣、失忆、头痛、头晕、颤抖和对噪音过敏等的症状,当时被称为炮弹休克[9]。

炮弹休克被认为和士兵的厌战情绪有关,不过也有例外,比如Edmund Forster医生收治的一名德国士兵[10,11]。


就是箭头所指的这位,能认出他是谁吗

这名士兵所在的部队在1918年10月15日黎明受到了英军的芥子气袭击,他失明了。

随后他被带到Pasewalk镇的一家军事医院接受神经内科医生Karl Kroner的治疗。一开始,治疗效果还是不错的,士兵的视力在逐渐恢复。但就在治疗过程中,德国战败投降的消息传来,他又看不见了。

Kroner认为他的再次失明是心理原因导致的,并把他转给了负责炮弹休克的Edmund Forster医生。

不过Forster医生一开始也不知道该如何治疗,因为他发现这名士兵与之前厌战的患者不同,他狂热的渴望回到前线战斗。根据这一情况,Forster用了几周时间制定治疗计划。

一天晚上,Forster医生把这名士兵带到治疗室,在检查了他的眼睛后谎称他的眼睛被毒气永久的损害了,大多数人都无法恢复,但还有微弱的希望。

“也许你有千年不遇的能力,要像耶稣、默罕默德那样创造奇迹。如果一个普通人受到你这样的伤害,他会瞎一辈子,但科学知识不适用于那些有超常意志力和精神力量的人。你要完全相信你自己,然后你的视力就会恢复。你知道德国需要这样的人去带领。对你,一切皆有可能。”

之后Forster点燃了一根蜡烛,向这个士兵保证,如果他能看到火焰,那将证明他被上帝赋予了带领德国走向胜利的命运。

这位士兵嘟囔着他能看到昏暗闪烁的烛火,渐渐地,他能看到越来越多屋子里越来越多的细节,他的视力恢复了。

而这名士兵最终也确实领导了德国,他的名字叫阿道夫·希特勒。

1933年夏天,希特勒上台后,出于对纳粹主义的不满,Forster在巴黎的一家小酒馆里,向一群德国移民、作家和记者,包括小说家Ernest Weiss,讲述了15年前他对希特勒的治疗经过,希望能动摇德国人民对希特勒的狂热拥护。

不久后的9月11日,Forster的结婚纪念日的前一天,他的妻子Mila在家中的浴室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官方认为Forster因严重的抑郁症而自杀,但Forster的家人认为他是被盖世太保迫害谋杀的[12]。

在二战后的纽伦堡军事法庭上,希特勒在一战时的指挥官,也是他后来的助手Fritz Widedemann供述,希特勒在一战时缺乏成为领导的人格魅力。或许正是这次催眠产生了历史上的希特勒[13]。

现代应用

现在催眠疗法主要用于疼痛[14]以及一些心理疾病[15]的治疗。

早在19世纪,James Braid就把催眠用于手术中的止疼[16]。一直到美国南北战争期间,乙醚和氯仿等化学麻醉剂广泛使用,催眠术才逐渐远离手术台。不过这几年也有研究显示,术前催眠能减轻患者的抑郁和焦虑,减少术后镇痛药物的使用[17]。

在肿瘤的治疗中,催眠术也可以减轻化疗带来的恶心和呕吐,帮助控制癌痛[18]。

不过催眠,或者说心理暗示,也给医学工作带来了一些麻烦,比如说临床试验中的安慰剂效应。在一些药物的试验中,安慰剂的响应率甚至能达到30~40%[19]。

此外,一些“专业”点的假药团伙,也会通过催眠,让他们的假药产生“疗效”,欺骗消费者。

催眠只是一个工具,它能治疗一些病痛,也能成为骗子的帮手,它能缓解压力放松心情,也能制造出希特勒那样的恶魔。

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的选择。

Dr.Why还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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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Gonsalkorale W M. Gut-directed hypnotherapy: the Manchester approach for treatment of irritable bowel syndrome[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Hypnosis, 2006, 54(1): 27-50.

2. Flik C E, Laan W, Zuithoff N P A, et al. Efficacy of individual and group hypnotherapy in irritable bowel syndrome (IMAGINE): a multicentre randomised controlled trial[J]. The Lancet Gastroenterology & Hepatology, 2018.

3. Bloch M. The Royal Touch (Routledge Revivals): Sacred Monarchy and Scrofula in England and France[M]. Routledge, 2015.

4. Ellenberger H F. The discovery of the unconscious: The history and evolution of dynamic psychiatry[M]. New York: Basic Books, 1970.

5. Gauld A. A history of hypnotism[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2.

6. Steptoe A. Mozart, mesmer and'cosi fan tutte'[J]. Music & Letters, 1986, 67(3): 248-255.

7. Best M, Neuhauser D, Slavin L. Evaluating Mesmerism, Paris, 1784: the controversy over the blinded placebo controlled trials has not stopped[J]. BMJ Quality & Safety, 2003, 12(3): 232-233.

8. Lanska D J, Lanska J T. Franz Anton Mesmer and the rise and fall of animal magnetism: dramatic cures, controversy, and ultimately a triumph for the scientific method[M]//Brain, Mind and Medicine: Essays in Eighteenth-Century Neuroscience. Springer, Boston, MA, 2007: 301-320.

9. Mott F. War neuroses and shell shock[J]. 1919.

10. Post D E. The hypnosis of Adolf Hitler[J]. Journal of Forensic Science, 1998, 43(6): 1127-1132.

11. Lewis D. Thirty days at the shooting house: the strange case of Dr. Edmund Forster and Adolf Hitler[J]. Archives of Clinical Psychiatry (S?o Paulo), 2006, 33(5): 276-285.

12. http://www.scielo.br/scielo.php?script=sci_arttext&pid=S0004-282X2010000500032

13. https://www.dredmundforster.info/1-edmund-forster-adolf-hitler

14. Adachi T, Fujino H, Nakae A, et al. A meta-analysis of hypnosis for chronic pain problems: a comparison between hypnosis, standard care, and other psychological interventions[J].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Clinical and Experimental Hypnosis, 2014, 62(1): 1-28.

15. Kirsch I, Montgomery G, Sapirstein G. Hypnosis as an adjunct to cognitive-behavioral psychotherapy: A meta-analysis[J]. Journal of consulting and clinical psychology, 1995, 63(2): 214.

16. Braid J. The discovery of hypnosis: The complete writings of James Braid, The Father of Hypnotherapy[M]. UKCHH Ltd, 2008.

17. Akgul A, Guner B, ??rak M, et al. The beneficial effect of hypnosis in elective cardiac surgery: a preliminary study[J]. The Thoracic and cardiovascular surgeon, 2016, 64(07): 581-588.

18. Carlson L E, Toivonen K, Flynn M, et al. The Role of Hypnosis in Cancer Care[J]. Current oncology reports, 2018, 20(12): 93.

19. Gourion D, Mouchabac S. Placebo effect: clinical, biological and therapeutical involvements in depression[J]. L'Encephale, 2016, 42(1 Suppl 1): 1S2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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