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故事：实习医生第一次产科夜班

“哇--”洪亮的哭声又一次响彻产房。这小家伙已是今晚出生的第4个宝宝。宝宝们真是爱凑热闹，都喜欢挤在同一个夜晚来到人间。缝合等后续工作交给一个助产师，另一个助产师立即协助1号产床的助产师。

“胎儿有宫内窘迫的迹象，加用催产素。联系儿科会诊，准备新生儿抢救设备！”

我跟着老师过去为刚出生的宝宝做新生儿评估。这小家伙的皮肤颜色、肌张力、反射等各方面都很不错！一转身，我瞥见1号产床上的银儿（化名）正望着这个刚出生的小家伙，眼中充满着羡慕。我掏出笔，边走边写：“加油！她的宝宝已经出来了，接下来就看你的了！”把写了字的纸拿给她看。是的，她是位聋哑产妇，她的世界是无声的。因为不会手语，所以，和她交流只能用纸笔。

第一次跟着产科带教老师值夜班，一上班，我看到待产室里躺着6个产妇。再翻看病历，我又吃了一惊，聋哑人？胎死宫内？看来，这个夜晚注定很忙碌、很不寻常。

这时，银儿的宫口开了8指。老师让我准备4张纸条，分别写上“用长力”“休息”“不要动”“深呼吸”，在第二产程时嘱咐银儿。虽然宫缩很频繁，银儿却很安静。“小杭，给她喝点水，少一点，然后，告诉她别这么呼吸。”老师一边写着刚出生宝宝的检查结果，一边指示着。

我立刻照办，提示完呼吸方法后，我找到杯子和吸管，喂银儿喝水。显然银儿渴了，大口大口地喝。害怕喝多了水在分娩时会窒息，就几口，我移开了杯子。

进入第二产程后，银儿有点宫缩无力。我按着老师的提示，不断地写着，反反复复告诉银儿怎么用力，怎么调整呼吸，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五六张纸。此时，带教老师被叫去急诊，三线王老师正在书写刚出生的新生儿评估，我陪在银儿身边。

突然，王老师放下了手中的笔，开始仔细查看银儿的胎心监护记录--胎心基本都在120bpm以下。王老师迅速戴上手套做内诊。“告诉她，用长力，用足力，朝着我的手的方向用力。”王老师说。我立刻写下来，拍拍闭着眼的银儿看指示。

但是，吸了几次羊水、用力拍脚底后，新生儿仍然没有哭声

一阵试产后，王老师再看胎心监护数字，果断地下达医嘱：“胎儿有宫内窘迫的迹象，加用催产素。联系儿科会诊，准备新生儿抢救设备！”护士飞快地换上了催产素，助产师开始洗手穿无菌衣，准备上台。王老师一直看着胎心监护，不时调整催产素的滴速。“打电话让黄大夫尽快从急诊回来！准备产钳，让外面的护士进来一个帮忙！”一下子，产房的气氛紧张起来了。

助产师有的联系人员，有的开始接生。我按照助产师的话，在刚写下的话上画上好几个圈强调给银儿看，“好，再用力，不要停！”可是银儿已经停止用力了，这阵宫缩过去了。

“用力啊，不要停！”老师看看银儿，这才想起来她听不见，然后转向我：“赶紧告诉她，用力啊！”我点点，老师说的话，我都写了N遍了，我在写过的文字里，找出来，反复画圈圈提醒银儿看。儿科的医生赶到了，王老师介绍了情况。又是一阵宫缩，产房只有助产师焦急的叫喊声。

王老师和儿科医师眼睛盯着胎心监护，调整着催产素的滴速。黄老师回来了。可是，这时，小宗--那位胎死宫内的产妇也被移到了产床上，她的宫口也全开了。一个助产师分去给她助产，王老师兼顾着两个产妇。

我焦急地等着，胎儿还没有出来。感觉过了很长时间，我抬头看表才发现，只是过了15分钟。再一次宫缩，助产师一次又一次地叫喊，我着急地比划着，写着。终于，助产师托住了胎头。瞬间，我全身高度紧张，举着用长力的牌子让银儿努力努力再努力！助产师终于把胎儿整个拉出来，我长呼一口气，立马写道：“宝宝出来了！”但是，在吸了几次羊水、用力拍脚底后，新生儿没有哭声！神经再一次被绷紧。

“宝宝哭了！”我写道。银儿看到了，疲惫却非常幸福地一笑，然后突然抢过我的笔--“男还是女？”

我焦急地望着助产师们处理着，吸羊水，拍脚底，面罩给氧……银儿用力抓住我的手，我知道她想知道孩子的情况，但在这样危急的时刻，只能潦草地写道：“等一下！”

“抢救！”王老师果断地说。助产师、儿科医生、王老师围着这个刚出生的孩子，开始新生儿心肺复苏。助产师不停喊着：“1、2、3--1、2、3--”进行着胸外按压，儿科医生则跟着节奏给氧，几十秒钟后“哇--”一阵嘹亮的哭声，瞬间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但是抢救还没有结束，继续给氧和按压，看着新生儿的皮肤一点点由紫变红，按压停止了，然后新生儿的肌张力一点点恢复了，眼睛也睁开了，睁得大大的，大家真正松了一口气。

我从未有过的激动，差点自己都哭了。“宝宝哭了！”我写道。银儿看到了，疲惫却非常幸福地一笑，然后突然抢过我的笔--“男还是女？”“一会儿你自己看，看到你会高兴的！”医院有规定，孩子的性别要母亲自己看，虽然，我已经看到了是个大眼睛的胖儿子，但是不能说！“记好了，宝宝是2:55出生的。宝宝在肚子里不太好，要吸氧处理一下，但没事的。”

我把抢救过程简化了，不想让银儿太着急。五分钟新生儿评估，宝宝情况很好。宝宝移到了新生儿床上，儿科老师看护着，银儿仰头一直看着宝宝的方向。接下来是胎盘的娩出和后期的处理。很快，胎盘娩出了，之后就只剩下伤口处理了。我忍不住，过去检查了一下，拥抱、握持反射都很好，皮肤也很红润。小家伙瞪大了眼睛，可爱极了。然后，我迅速转战到了2号产床。

小宗的分娩很艰难，她大声地叫疼，我知道她难过--已经知道孩子没了

小宗的分娩很艰难，她很烦躁，大声地叫疼。我知道她难过--她已经知道孩子没了。没有了迎接新生命的喜悦，这时的阵痛更加难以忍受吧。

我们不可能为她实施剖宫产：引产的损伤小，所以她再痛，也只能引产。胎儿已经不能俯屈、内旋转、仰伸、外旋转了，所以整个过程需要人为干预。小宗一直在不停地叫喊。她的喊声让我们很揪心，大家明白，这不仅仅是生理上的痛。终于，胎儿出来了。看到皮肤已经花了的胎儿，在场的人都沉默了。一时，产房里一片寂静。

王老师仔细查看着脐带和胎儿的脐部，说：“和李大夫估计的一样，是脐带的问题。”又是一阵忙碌，孩子没有让小宗看。小宗的丈夫在产房门口等着，王老师抱着给家属看了，交代了病情。回身走进产房时，我瞥见王老师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但很快，王老师恢复了冷静的表情。

小宗的胎盘无法自己娩出，王老师上台去剥离。此时黄老师又一次被急诊叫走了。我站到台上，边帮忙，边想起之前老师告诉我的：“产检很重要，尤其是28周以后。每次产检都要做胎心监护、数胎动，但是胎心和胎动不能反映脐带情况，如果出现紧急的胎动减少，多半是脐带出问题了。”

两个产妇都在做娩出后的处理了。一个是幸福的，虽然，母亲听不到孩子的哭声，虽然孩子娩出的时候情况比较危急，但现在眼前的是一个粉嫩的宝宝；另一个是悲痛的，38周没有了胎动，胎死宫内……同样经历了痛彻心扉的分娩，却听不到哭声，更不忍心去看一眼孩子……

银儿酣然入睡，怀里是那睁着大眼的宝宝；小宗开始发烧了，一直难受地辗转反侧……

都说怀孕是幸福的，分娩是痛并幸福着。也许，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这样，但是，总有些人会经历不幸。

在医院，经常看到各种不幸。很多人说医生冷血，其实不然。看到这些不幸，医生也会难过，也会不忍心。但是，医生必须冷静和淡定地面对并处理，带着情绪会影响决策。谁敢把自己或者亲人交给一个哭哭啼啼或者带着悲伤的医生去救治呢？所以在关键时刻，医生需要冷静、客观。医生的难过和不忍心，只能在病人家属不在场的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流露吧。

第一次妇产科夜班就是一夜无眠。在银儿和小宗之后，还有两个分娩的产妇，过程都很顺利。从前一天晚5点到次日早6点，一共8个产妇分娩，还收治了6个急诊病人入院。可想而知，这一夜整个妇产科是何等忙碌。当早上离开产房的时候，我看了休息室里的银儿和小宗。银儿酣然入睡，怀里是那睁着大眼的宝宝；小宗开始发烧了，一直难受地辗转反侧……

实习以来，经历过很多，看到过急诊外伤大出血，血肉模糊；看到过病人自然死亡，安然离去；看到过紧急抢救后病人心跳恢复；看到过不足28周早产手掌般大的孩子在暖箱喂养3个月后顺利出院……生与死，健康与疾病，每天都围绕在身边。然而，从来没有像这天一样，在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同时面对着生死，尤其是在经历抢救成功后又经历一次无能为力的死亡。当看到银儿的宝宝和小宗的宝宝，这样心情，又怎么能说明白呢？在临床越久，就越感受得深：医生不是万能的，医生能做的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救治病人，减轻病人的痛苦，避免一些可以避免的事情发生。虽然医生有些时候真的可以起死回生，但那只是有些时候。医生终究不是神。很多时候，面对病人或者家属的指责和谩骂，我们只能沉默，虽然我们真的尽力了，但是与患者的病痛以及家属失去亲人的痛苦，我们又怎么忍心为自己辩解。经历得越多，就越感受到生命的可贵，健康的可贵。从一个生命的开始，就如此艰辛，对于生命，我们又怎么可以轻视或者轻待？好好珍惜手中的健康和生命，当然，作为一个实习医生，更要好好努力，去实现我作为医学生的誓言！

作者：杭晨晨 此文章选自北京市卫生局、北京医药卫生文化协会联合编着的《急诊室的故事》（又名《生命的故事》）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