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践行者」毛德文教授：中医药在肝癌中贡献独特，亟需现代证据促进中西医融合

1. 01 作为中西医结合肝病领域的专家，您认为中西医结合在肝癌治疗中的作用是什么？请谈谈中西医结合在肝癌治疗中的优势和独特贡献。

毛教授：

关于中西医结合在肝癌中的作用，需要讲一个前提：目前西医认为，国内的肝癌用西医手段治疗，5年存活率能达到30-40%；中医也认为，肝癌用中医治疗也能达到30-40%。那么既用中医手段又用西医手段，是否应该有1+1=2的效果，5年存活率达到80%？但事实不是如此，5年存活率还是只有40%。

那么提出一个问题，中西医结合的“中”是哪个时段， “西”是哪个时段？怎么分时段有机组合，才能获得最佳方案？中西医要怎么融合和切入？目前都还有待探索。所以导致现阶段中西医结合变成了中西医混合，两条腿走路，但速度并没有提高，疗效并没有提高。

中医的作用，用中医术语来讲是扶正祛邪。中医，讲究人的气血阴阳，包括扶正、解毒、化瘀、涤痰等。而现在西医手段，包括手术切除、射频消融、导管介入，靶向治疗等，都是想的怎么把肿瘤细胞或组织消灭掉。

中西医治疗的优势，过往经验体现在肝癌患者的全生命周期，从癌前病变、到早期、中期、晚期、终末期，都有中西医结合治疗的影子。

目前中医药治疗有3大优势：

1. 早期诊治方面。对于癌前病变，中医能不断地阻断肝癌的发生。目前国内研究相对较多，也有不同的成果出来。

2. 早中期肝癌治疗。西医的手术、介入、射频消融等手段会有副反应和不良反应。此时基于中医手段就可以降低副反应或控制不良反应，使治疗继续进行，同时对控制复发和转移也有一定的辅助疗效。这种方式目前临床上也用得比较多，有很多的临床研究证实。

3. 终末阶段，西医放弃治疗，让患者去找中医院治疗。实际上中医院的肿瘤科，终末期患者的占多数，此时中医的扶正就发挥了作用。很多患者诊断后只是剩下1-3个月的生命周期，按西医预后判断标准患者只能活这么久，但总是会有一些患者甚至能活1-2年。因为中医的扶正可以控制肿瘤增长、提高生活质量、延长生命周期。国内中医肿瘤科普遍做的就是这类事。

• 02 在中西医结合治疗肝癌的过程中，中医药是如何应用的？是否存在一些常用的中药方剂或中医疗法，对肝癌患者的症状缓解和生活质量改善有显著效果？

毛教授：

在肝癌治疗过程中应用中医药，就一条原则，根据患者当前的病机决定治法和方药。用中医术语来讲，其实就是按照辨证论治和辨病论治的原则治疗。这个原则包括扶正、解毒、化瘀、涤痰等。根据病机定治法，根据治法定方案，根据方案定药物。

是否有常用的方剂疗法呢？有。因为癌症的名字在中医领域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那时候的治法方药，诸如名方鳖甲煎丸、茵陈蒿汤、逍遥散、膈下祛瘀汤、一贯煎等方子。近代解放和改革开放后，很多开发的产品像华蟾素、肝复乐、康莱特、槐耳颗粒、康艾、斑蝥等，一些是口服的，一些是静脉用药。

不管如何使用，都需要病机对得上，也就是中医说的证要对得上，辩证施治，而不是一种药所有肝癌都可用。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是西医的观点了，有什么病用什么药。中医是同样的病有不同的证，根据证选药，而不是根据病选药。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中医治疗肝癌的指南和中西医结合的指南都推荐了很多证型。但证型之间地域差异很大，中医指南的吻合度在70-80%以上，做不到90%，每个地域的人种、饮食习惯、水土、气候等方面都有不同，所以证型有明显偏差。比如广西有两个普遍的证型，脾虚湿症病人比较多，这与水土气候有关；阳虚的病人也比较多，我们这边炎热的时间太久，天天吹空调、喝冷饮。所以怎么找出最佳的中西医结合办法，路还很长！

• 03 在中国肿瘤整合诊治指南（CACA）中，华蟾素被推荐用于中晚期肝癌的系统治疗和根治性治疗后的维持治疗阶段。作为中医专家，您如何看待华蟾素在这些治疗阶段中的应用？它在中医治疗中是否有独特的地位和作用？

毛教授：

华蟾素是一种很传统的中药——蟾蜍，能解毒、消炎、镇痛和辅助免疫的作用。在肿瘤治疗发挥的作用是：抑制肿瘤细胞的增殖、促进肿瘤细胞凋亡、下调血管内皮生长因子的表达、抑制肿瘤血管生成。

中药蟾蜍的作用有两点比较突出：镇痛、消炎。

这里有一个病例治疗的例子。患者本身就是医院的医生同时也是副院长，确诊为肝癌晚期，有肺转移、骨转移和卵巢转移，她去过国内的许多大型医院，都说她的生存期不会超过半年了。

她讲到自己是个医生同时也是教师，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之所以想尝试中医治疗，是因为其私人原因，她希望能看见自己唯一的孩子刚上高中，能毕业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就问我有几成把握，我当时回答说只有3成把握满足她的愿望，患者也接受了。

于是我就按照自己的方案进行，由于患者有慢乙肝病史，只开了一个抗病毒&抗肿瘤中药华蟾素。前期是全疗程使用，后期减半使用。因为患者自己是医院的，每3个月复查一次，发现指标很好，既能正常上班，也能照顾小孩写作业，还说到长期吃华蟾素会拉肚子，于是我就让她减半使用。

三年之后，小孩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最后一次检查发现虽然肿瘤还存在，但是没有进一步恶化，她能够正常的工作和生活。

患者刚开始来的时候是很痛的，两个月来拿一次药，慢慢地就习惯了，也不痛了，生命周期不错，月经都是按时来，吃饭睡觉也正常。所以这个药的镇痛、消炎、抑制肿瘤细胞增殖的疗效是确切的。

为什么叫维持治疗？就是华蟾素不能根治肿瘤，但抑制肿瘤的效果非常明显。副作用的话，体质不好的人，腹泻比较明显，偶尔会出现皮疹，皮肤痒等情况，一般用点皮疹外用药就可以解决。

• 04 尽管中西医结合肿瘤治疗被越来越多的医生和患者所关注和应用，然而传统中医药治疗肝癌在学术认可和临床实践中仍然存在一定的争议，您如何看待这种争议，并在实践中如何权衡传统知识和现代证据的融合？

毛教授：

这种争议是客观存在的，因为传统中医药治疗肝癌的学术认可度或临床试验要被西医认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们国家建国至今一直有一个现实，对西医的投入占80%。所以西医的大学和附属医院的医务工作者占行业的80%，中医和中西医结合的医生占20%，这就是普遍现象。

目前我们的中医对西医比较认可，因为西医的证据符合国际标准，是实验做出来的客观证据，在动物和人身上都适用。但西医对中医的认可度目前还相差甚远。所以有争议是很正常的，那如何客观地看待其中的争议？

我们讲百家争鸣、百花齐放，这里面就有一个办法叫摸着石头过河，找出争议的起点。比如，中医说治疗这方面有效，能否就这个功效做基础研究去证明为什么有效？所以要加大对中医疗效机制的基础研究，放到I期临床和II期临床中去求证。做临床求证时，应该是中医院和西医院各占50%，如果完全在中医院做的话很难被西医同行认可。

新时代国家也在强调中西医结合，也在加大这方面的投入，经过这个长期痛苦的过程后，大家能够共同认识到中医的疗效，知道发挥疗效的原理，再通过对疗效机制的挖掘，真正地将中医和西医有机融合在一起。

那么在实践中如何权衡传统知识和现代证据呢？有两点回答：

1.传统知识要想获得认可，必须通过科学创新添加现代元素。

2.现代科技也可从传统理念里找到创新的内核，也是一种创新的办法。比如说，治疗白血病的药，就是从传统中药砒霜里面提取出来的；再比如说，屠呦呦治疗疟疾的青蒿素，也是从传统的中草药里面提取出来的。

传统理念和现代知识相互融合、相互增长才是一个良性的时代。

• 05 在未来的肝癌治疗中，中西医结合的地位和作用如何进一步提升？您对中西医结合治疗肝癌的发展前景有何期望和展望？

毛教授：

“中西医结合”已经提了几十年了，但目前的突破不大，目前只能算是“中西医混合”。

目前，中西医结合要想提升有五点建议：

1. 政府的政策导向要做好。

2. 中西医需要相互认同。如果西医从心理就很排斥中医，讲再多道理都没用。要想统一双方的认同度，就需要找到双方均认可的客观证据，用现代科技辅助找到共同点，这样患者才能最终获益。

3. 不断丰富中西医结合的临床实践。只有这样才能找到不同解决的方法和答案。

4. 加强基础研究，没有基础研究的先导，何从谈起解决重大临床问题，重大临床问题也是重大科学问题。

5. 归根结底，还是疗效的问题。如果疗效的确提高了，经得起检验了，那中西医结合自然就走通了。

对于中西医结合的看法就四个字：未来可期。未来一定是美好的，但是长途漫漫，每一点进步都来之不易，都要辛苦付出。尤其是中西医结合如何确实做到提高疗效，目前有中医的方法，也有西医的方法，无形之中经济学方面，患者的负担、医保的负担也会增加，如何有机结合、扬长避短，还有很远的路要走。虽然前途灿烂，但会经历一个长期的艰难的阵痛的过程，才能看得见中西医结合的美好的春天。